“所以,”魔后文落诗不紧不慢地嘘了口气,吹了吹热乎的茶水,开口,“你根本不认识她?”
彦月束了个高高的马尾,一身蓝袍松松垮垮,系了个银纹的腰带,本是清俊闲逸的打扮,但他的表情充分证明,他是一点也不闲逸。
不久前,他手中拿着竹条和工具,正在专心致志搭建着鱼龙灯的骨架,忽然就觉得屋外一片沸腾之势蔓延开来,一群他的学徒们叽叽喳喳,有的甚至扒着窗户纸,从缝里偷偷看他。他实在觉得太吵了,才放下手头的竹条,开门问这帮人什么事。谁知他一下子被围住,还被告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那之后,他毫不犹豫来找文落诗。
此刻,他都快委屈死了,看着文落诗云淡风轻的样子,巴不得把她手里的茶盏抢过来,叫她别喝了。
“你说呢?我这身份,能见人吗?”
“抛开这个,你在民间晃悠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她一次?”
“没有,偏偏就真没碰上过。”
“新奇了,我都没意识到,你俩居然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面。”文落诗抿了口茶水,轻轻挑眉,觉得事情甚是有趣,“说白了,咱们这群人,最初从四面八方赶来,聚在一起共事,最后各赴所志,有的留下,有的离开。但多少大家都见过。就连八杆子打不着的覃言之和楼尽歌,多年前都见过一面,互相认识了。你和兰嘉清,按理说身份关联最是紧密,居然没见过面。而且我和沧暮竟然都没意识到这一点,都默认你和她认识。算我们失职。”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彦月的着急都快溢出眼眶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办法下道诏书,要求百姓不许传谣了。”文落诗像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眸光染上些灰暗,“谣言这个东西,除非当事人有所壮举,扭转局面,把之前的事情压下去,否则,止不住。”
“我跟你认识好几千年了,你就这么看着我受灾受难,见死不救啊?”
“你也没死啊。”
“那就任由这件事在民间发酵了?”
“至少我一时半会没想出来解决方案。但是,有另一件事很重要。”
“什么事?”
“得安排你们两个见一面。”
彦月快惊呆了:“你是不是最近太闲,话本又看多了?什么时候有心思给别人牵线了?”
文落诗摇头,语气平静:“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设计的各种军器,这些年一个接一个地往军中送,而兰嘉清作为魔兵的统帅,位居我界军事方面第一把手,很有必要跟你建立联系,多些政务上的交流沟通。”
她特意加重了“政务”二字。
彦月眉头紧锁:“总不能刚出了这事,我就见她吧?”
“倒是不急,但是也不能隔太久,肯定尽早为宜。”
“我就顶着彦月的名号见她?”
“你要是不想,就隔着屏风,不报名姓不露脸就行了。反正你这个身份神神秘秘的,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说话,又不需要露脸。”
彦月大大松了一口气:“那行。”
“时间你定,知会我一声,剩下的我来安排。”
彦月心想,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就这样吧。
最要紧的事说完了,虽然并没有解决他的问题。但是,总不能白跑进宫一趟,彦月打算扯几句闲篇再走。
“你真是在这个位置上待久了,说话的味道,越来越像我当年跟着学工艺时那个工匠师傅,陈述的语句,命令的语气,不给我任何反驳空间。”
文落诗心下委屈,刚想开口,便听见门前传来脚步声。
魔尊沧暮正走进屋。他一身墨色衣袍垂地,好不华贵雍容。
文落诗见他来了,眼巴巴抬头:“沧暮,阿月他欺负我。”
沧暮意味深长地看了彦月一眼,走在文落诗旁边坐下,把她搂过来后,抬头看向彦月,漫不经心挑眉:“呦,你这是在外面有女人了,底气足了?”
彦月瞬间气得火冒三丈,手里的茶杯都快捏碎了,狠狠盯着文落诗:“阿落,明明是你男人在欺负我。”
文落诗也瞬间从沧暮怀里出来,坐直,收起委屈的神色:“行了,不闹了,沧暮你来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沧暮眼神里有说不尽的温柔。
眼前这一幕,彦月看得龇牙咧嘴:“太腻歪了,还偏偏要在我面前腻歪。”
文落诗懒得搭理他这话。
沧暮把视线从文落诗身上移开,转向彦月,收起闲散,声音沉沉:“你和兰嘉清,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彦月快没脾气了:“第一,我俩根本不认识。第二,怎么连你都知道这事了?”
沧暮轻轻一抬眸,嘴角微勾:“本座自然无所不知。”
彦月这回彻底没脾气了。
面前这俩人,论身份比不过,论修为打不过,论脑子的话,两个加起来对付他一个,也没啥胜算。
算了,就这样吧。
沧暮浅笑一下,忽道:“我认真想了下,抛开在民间碰上的概率,你和兰嘉清怕是真没见过面,也互相不认识。这些年我和落儿都忽略了这点。”
彦月一副泄了气的样子,手扶额头,没好脸色:“是啊,我真的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无聊至此,把我们两个凑成一对,还传成一段佳话,流传民间。她说白了是高官厚禄,我在众人眼里不过一介布衣,真是不明白我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沧暮笑道:“那你想见见她吗?我帮你安排。”
彦月闻言,死死盯着文落诗,咬牙切齿:“你跟你夫君学学,看看人家怎么跟我说话,什么态度。”
他这话虽然语气愤怒,但纯属是开玩笑的,也知道文落诗不会介意。因为他们实在太熟了,熟到不能再熟。
文落诗如他所料,翻了个大白眼,开始自顾自喝茶。
沧暮却听得一愣:“什么意思,落儿刚刚跟你提了同样的话?”
彦月点头。
沧暮明白了:“那就行,我就不画蛇添足了。”
彦月本身就因为流言的事情烦得要命,如今更是多了一层无奈。
他单独来找文落诗,就是不想看这两个人整天眉来眼去的样子。谁知道沧暮偏偏过来找她,该碰上的还是得碰上。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谈情说爱,不叨扰了。”彦月起身,头也不回。
文落诗抬眼:“慢着。”
彦月咬牙翻了个白眼,僵直站定,没回头。
“沧暮肯定找你有事。不然,他早不来晚不来,不会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我这里。”说罢,文落诗察觉彦月的茶杯空了,拿起茶壶,给他续上热茶。
“真懂我,”沧暮嘴角的笑意快藏不住了,“的确还有一事。”
彦月重新坐下,接过文落诗递给他的茶杯。
沧暮缓缓道:“以往内忧外患那段时日,你这个军器匠师的身份自然不便公开,因为你所做,是我界应敌时的最大底气,也是我界实力的最大保障,若是被人所知,不免有人从中作梗。可近年来百废俱兴,民生安定,也不再面临战争的危机,也不必担忧有人知晓你在做的事后,故而你的身份,其实可以考虑公之于众。这样一来,不仅百姓更加安心,你也不用每次进宫都偷偷摸摸的。”
文落诗闻言,略显惊讶:“我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刚刚犹豫了一下,没跟他说。”
沧暮浅笑:“心有灵犀。”
彦月思索片刻:“本质上,你们两个是想用公开我的身份来获取更多民心,取得百姓信任。”
沧暮也不避讳:“是,而且你和兰嘉清最近的事情,或许是个很好的契机。当然这个,我纯属从公事的角度讲,抛开私事。”
文落诗皱眉,对彦月道:“我们是这个意思,但是毕竟对你来说,可能除了名声,没多大实质性的好处。所以我在犹豫要不要和你说,因为,我不想这件事对你不公平。”
彦月眸中有些暖意:“阿落啊,你就是有时候太考虑别人了。”
转头,他看向沧暮,语气有些凄然:“我其实一直觉得,你俩本质上不适合当统治者。心太软。”
文落诗眸光一沉,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沧暮没回答这话,而是在旁补充道:“关于这件事,你若想捞点好处,随便提。另外你要是有心入朝,官职你任选,而且这些年,我朝大司空的位置,与其说一直空置,不如说一直给你留着。”
彦月满脸写着心酸,皱得跟个包子一样,生无可恋:“免了免了,我好不容易浑身轻松、没有担子了,可不想再在你俩手下干活了。”
沧暮似乎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文落诗也理解:“我太懂了。要不是我遇上沧暮,我也绝对不来干这些活。”
沧暮幽幽地瞥了一眼文落诗:“你还有得选,我从出生就没得选。但是,谁让你偏偏就遇上我,也跟我一起没得选了。”
彦月趁他们对话的时候,收起了平日里不拘小节的嘴脸,面露正色,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件事。过了一会,他缓缓道:“公开我没意见,但最好不是现在。我回去想想,之后跟你们聊。”
文落诗和沧暮都没意见。
彦月趁机伸了个懒腰,起身,掸了掸衣衫,道:“那我撤了?”
他的意思是,敢问两位金尊玉贵的大人物,臣能退下了吗?
文落诗看着他一副混日子的样子,甚是好笑:“阿月,你知道吗,民间对你的评价,其实挺中肯的。”
彦月嘴角一歪:“说我什么?”
“说你平日里看上去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像个混吃混喝的,但实则心细得很,大有担当,也有实力。”
彦月大手一挥:“好,那如此心细的我,要回去接着制灯了。”
于是,他大摇大摆地离开,用旁人的话来说,叫一点礼数都没有。
彦月出门之后,狠狠叹了一口气。
真是烦死他了。
找不到解决流言的办法很烦,思考如何跟兰嘉清见面很烦,考虑找个什么时候公开自己的身份很烦,当然,更烦的,是他刚刚手里的灯刚做了一半,就被人无情打断了。
他最受不了自己专注的时候被打断,觉得浑身难受。
回到自己简陋的小院里,他点亮了夜明珠,重新拿起竹条开始摆弄,才觉得自己的那种不得劲终于消失了。
这一刻,他又做回了民间皆知的鼎鼎大名的工匠,那个动手制作方面无所不能的奇才。无人知晓,这个小破茅屋里深受百姓喜爱的工匠,实则有个更厉害的神秘身份,或许令人闻风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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