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日升二

单鸾抱着手平躺在床上,回忆像是爬山虎往她的脑子里扎根,又从她的嘴里冒出枝芽。她吐露一部分,她的一部分血肉就随之连根拔起。

她是从单悦的肚皮里面爬出来的肉块,单悦却总是称呼她为‘野种’,可她每次这么喊着她,看着的地方却没有那个‘小野种’存在。直到单鸾离开了那个地方很久之后,她才想到,或许单悦并不是在叫她,只是每次这么叫一声野种,就好像在提醒她自己什么。单鸾心想,单悦看不到她,单悦的眼中从来没有她。

她小时候没有名字,住在周围的几个她们的小姐妹也跟着单悦这么叫,她就以为自己就叫野种。有时候听到别人骂人提到,她以为是喊在喊自己,巴巴地凑上前去。周围的阿姨都觉得这个小孩脑子有问题,不会看看气氛。其实她不是脑子有问题,她只是以为那个词是在叫她,就好像如果单悦喊她她没有回应,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好抽,她害怕单悦,也害怕挨打,所以哪怕说话的那些人吵得很大声,那个责骂的嗓门也没有掐在脖子上的手恐怖。

直到她准备去上学,她才潦潦草草的得到了一个‘单鸾’的名字。因为客人和单悦在床上办事的时候不知怎么提到了‘颠鸾倒凤’,单悦记住了,客人说小孩要有个名字的时候她就直接把这字眼安在了小孩的身上。她躺在客人的怀里笑得像一枝被无辜鸟雀撞飞的乱桃花,客人也在笑,单鸾在隔壁的小板间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把她带到这个卑鄙的世上来,只叫她看到卑鄙的眼睛,只叫她做个卑鄙的人。

后街巷是个搅拌土灰成沼泽的巨大泥潭,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自己的特色特产,后街巷只特地产出小偷、乞丐、诈骗犯和妓女。两层或三层搭建得歪歪扭扭的砖板房在周边毫无规律地靠在一起,乱七八糟地在空余的地方挤出了好几条扭曲的小巷子。两侧的房檐沿着倾斜的砖墙逐渐相互靠近,最后密不可分地搭在了一起,成为彼此没有倒塌的依仗。密密麻麻的屋檐把后街巷遮掩不见天日,哪怕是在白天,也只能勉强窥见一条线似的天光。

年轻或年老的女人们隐藏在后街巷的最深处,把出卖自己的皮肉当成谋生的唯一出路。

皮囊好恶,均匀肉Ⅰ体,思想在这里毫不重要,女人们平等的、平等的成为砧板上的物料,在同样斑驳的天花板下换回相似的价钱。

单悦住在小卖部的楼上,小卖部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她给住在附近的女人们当掮客,偶尔有人找来这里面,给了钱,她就会带着客人们进入女人们的房间。老板不在的时候,单悦会走到街上去,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是静静站在路边,点上一支烟,火光熄灭以前自然会有人想要亲吻她的唇角,她自然而然地顺势接受。

没有人知道单悦多大了,她在这里呆了多久。她仿佛没被生活摧残过,漂亮、艳丽、年轻、认钱不认情,是个地地道道的表子,她在昏暗的巷子里低头抽烟,偶尔抬头觑着路过的人一眼,被艳鬼勾魂摄魄的人脱离了正常的轨道,无意识地踩着她的脚后跟。

单悦是后街巷的活招牌,男人女人的眼睛都一刻不歇地盯着她。

有一阵子小卖部楼上一直关着门,也不接客也不下楼,冲着单悦来的人怨声载道,被抱怨得久了,老板娘怕她得病死在了这晦气地方让晦气更上一层楼,带了吃的上去探一口气。楼上的门压根就没锁,老板娘推开门,看见单悦没事人似的躺在一团黑色的床上,床单上黑一块红一块地涂抹满了血迹,床脚还血呼啦啦地放着一团东西,那恶心的东西在不停地蠕动着,恶心得老板娘立刻破口大骂单悦是个遭瘟的活棺材。单悦听到声,皱着眉翻了一个身懒得理她,老板娘凑上去看,才发现那团血糊糊的东西竟然是个婴儿!

单悦日子过得糊涂,不知道什么时候怀上的孩子,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只觉得肚子不舒服,熬了两天以为是便秘,上了个厕所才发现和便秘也没有差别,她摆着手,不想去搭理新生的婴孩。

老板娘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心人,但估计是单悦做得比她更绝,两相对比下竟照出了她的一点良心,她把这小婴儿收拾了,喂了一点牛奶,这小孩才勉强活了下来。

老板娘没有儿女,和侄女一起住在楼下的小卖部,她侄女读书读到了初中就辍学去外地打工,在车间打工时轧碎了半张脸,她的老家出不起治疗的费用,家里又还有读书的弟弟,于是老家就这么干脆地把人放弃了,让她自己等死。老板娘把人从医院拉了回来,本打算给她收尸,结果这一回老天睁眼没看对眼睛,她侄女不幸捡回半条命,但人是彻底残废了,半边身子动得不利索,只能说两句话。好在半夜干活灯一关不用看脸,老板娘就把她关在屋子里,没放她出去吓人。

她可能也是太无聊了,单悦白天办事的时候老板娘会把单鸾放在她屋里,有时她也没事,会教单鸾讲点话。等单鸾再长大了一些,她还教她认字,教她最基础的加减法,让单鸾能够帮老板娘一起算钱。她也叫单鸾野种,说话的时候嗓子发出的声音像摇起来的拖拉机,她动不了,躺在床上拿已经分不出位置的眼睛看人,一激动起来就咳嗽,仿佛一座肉山在床上可怖地摇晃。可单鸾唯独不怕她,敢坐在地板上扒着她的床板,看她用能活动的左手歪歪扭扭地在床板上写字。

晚上是后街巷活动的时间,后街巷大多人日夜颠倒,老板娘晚上就会把她放到楼上去,单悦很烦她。连走路都不利索的小孩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声音,客人觉得扫兴,单悦也觉得烦,遇上脾气暴躁的客人还会因为这个对她动手,她没法对客人怎么样,就去掐小孩发泄。有一次单悦被骂得实在恼火,找了把刀塞进客人手里,把没两岁的小孩丢到人眼前,握着对方的手往前送,边送边说:“嫌烦你干脆杀了她,我同意。这样你爽了,我也舒服了。”

对方被这疯婆子吓得落荒而逃。

听到声音来看情况的老板娘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找了块木板把屋外放杂物的角落盖上,人为地隔出了一个小空间,后来单悦就把人丢到这里。

单鸾小的时候单悦看她一眼都嫌烦,几乎是老板娘和她侄女用点儿剩饭把人喂大的,后来小孩儿长大了些,能够帮单悦跑腿了,单悦才开始搭理她。偶尔客人大方,多给了点儿钱,单悦就会给她钱让她出去买鸭腿饭。老板知道她是单悦家的,常常会给她多打些分量。单悦吃得不多,吃剩下的就会留给她,偶尔单鸾能吃上两口烧鸭肉。

单鸾那天在替老板娘看店,她忘记老板娘干什么去了,说是看店,其实老板娘早把一楼大门给锁了,她坐在平时售货的窗台上,透过发黄的窗户往外看。老板娘的侄女在睡觉,单悦出门去了,不需要她做什么,单鸾没事可做,会这样盯着没人的窗外盯一整天。小卖部的外头一直亮着灯,灯光昏暗,只能照亮附近一小圈的地板,要走得近了才能看清楚。所以她一直没发现人,然后一转头,蓦然对上单悦的眼睛。

单悦牵着一个脚步虚浮的人,那人头挨在她的肩膀上,两人凑得很近,步子摇摇晃晃,单悦笑着吻他,俩人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单鸾从没见过单悦对任何带回来的客人有过这样的小女儿的情态,单悦注意到了窗户后的人,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单鸾吓得连忙爬下了窗台。

好像就是从那天之后没多久,单悦就不再接其他客人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天的人越来越频繁的出入单悦的房间,单悦似乎和老板娘商量好了,那个人来的时候,单鸾就待在小卖部里,直到对方走了她才能回去。

单悦的举动老板娘看在眼里,她没说什么,但在背后会对着单鸾嗤笑她的愚蠢:“什么贱货,也不清楚自己的分量想从良啊?”

单鸾什么也没说。

那个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有时候会在白天也来,一来二去的,他还是知道了单鸾的存在。

单悦翻了个白眼:“碍事的玩意儿,又不知道放哪儿,妍姐烦得要死,难道我不是吗?”

那个人想了想,叹了口气:“叫孩子去我那儿吧,我找个班给她待着。”

单悦瞪着眼:“她算什么东西?去读书?谁供得起她?!”

那个人也有些无奈:“也就是有个地方待着,总好过一直在这儿看着我们啊,老板也不让她在楼底待着了,她还能去哪儿?外面这么乱,出事怎么办?”

单悦心说出事就出事呗,可总归没说出口来。她翻了个白眼,只好同意。

单悦想了想补充道:“你们那要什么户口什么学籍的,我这可没有啊。”

那个人摇头:“不要紧,又不是正式办理入学。”他问单悦,“但总有个名字吧,她叫什么?”

单悦想到了什么似的,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什么,没说两句,两个人笑作一团,单悦自然而然地滚进对方的怀里。

那个人说:“好,那就叫单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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