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所隶司府中,李偃摆了一桌酒菜,邀了公孙恕一同喝酒。
公孙恕喝着酒,打量一番室内窗前放置的海棠花,赞道:“这海棠花开的不错,李大人好风雅。大人新府布置的如此脱俗,小女能嫁进来,是小女的福气。”
“哪里,公孙大人过谦了,应当是我儿的福气才是。这海棠也不算什么,你没看到之前的牡丹。”李偃看着海棠花笑道,随即转笑为怨,“哼,要不是非要推行阴律,我的宅土面积也不会缩减,更不会搬到这里来。还是原来的地方好啊,瘴气稀薄,养什么花草都能活。”
公孙恕点头叹道:“是啊,阴律一推行,什么都不如以前了,尽被那些庶民收入囊中了。”
李偃一杯酒下肚,不满地对公孙恕道:“陆衍把崔允逼死,殿下不仅不罚他,竟然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袒护他,真是岂有此理。”
公孙恕道:“李判官不是早已料到了吗?何至于如此生气?”
李偃哼了一声,面带讽刺地笑道:“看来坊间那些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公孙恕问道:“坊间有何传闻?”
李偃笑道:“这就是我叫你来的目的。”
公孙恕道:“愿闻其详。”
李偃道:“我听渡客楼的人说,殿下在凡间查案的时候,与陆衍有私情。”
“哦?”公孙恕愣了一下,“私情?李大人没弄错吧?好男风已是大逆不道,更何况与自己麾下的将军有私情,这太过匪夷所思了。我看不会。”
李偃道:“不管是真是假,这都是个好机会。殿下袒护陆衍,就是这个流言最好的佐证。”
公孙恕沉吟了一下,道:“李大人打算如何行事?”
“我劝崔允自尽的那个晚上,从崔允手里得到了一样东西。”李偃道,“不急,咱们得慢慢来,先把流言发酵起来。等柴填够了,到时候火势自然就会旺起来。”
除夕夜那晚,邹进不满东梧袒护陆衍,愤而辞官的事在阴司流传起来。
阴官们众说纷纭,有人觉得东梧过度偏袒陆衍,为崔允抱不平,还说若换作别人,别说逼崔允自尽了,就是伤崔允一根手指头,东梧也会治罪于他。
也有人觉得陆衍只是发泄一下怨气,所以说了些狠话,崔允自尽是他自愿的,怪不着陆衍。
流言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
有人开始传东梧之所以袒护陆衍,是因为对他有特殊感情。
这种流言最容易激起人们的兴趣,竟比陆衍逼死崔允的流言传的还要快。
有参加过捉捕赵灜的小吏说,陆衍在凡间被赵灜当做人质要挟东梧,东梧连抓捕证据都销毁了。见赵灜身边的杀手把陆衍的腿弄折,东梧更是急地直接抱起陆衍去了医馆。
流言像长了翅膀,从阴司飞到民间,一些好男风者竟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不再遮遮掩掩,面对世人的嘲讽,美其名曰阎罗王尚且如此,何况于他。
坊间也新开了几家养娈童的小馆,专供客人玩乐,一时间好此风者比以往增了数倍。
阴司里一些言官忍不下去,给东梧上书进谏,以此为由,让东梧赶紧处置陆衍,自证清白。
东梧看完谏言之后大怒,直批此官荒唐,不仅不阻止流言传播,还跟着火上浇油,并罚了此官半年的阴禄。
东梧吩咐督察司,去查一查流言的散布者,并抓几个典型关起来,以制止流言的传播。
可不知底下人是如何执行的,竟抓了几个流言的散布者,将他们打杀致死,一时间民心惶惶,阴民们敢怒不敢言。
几个文官聚头商议,都认为此事影响实在恶劣,事态再发展下去,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于是几个文官约好,在点卯时直接向东梧进谏。
这一日点卯,阎罗大殿气氛与之前明显不同。
陆衍站在百官中间,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只觉得无数只眼睛都在盯着他看,无数张嘴都在说东梧与他有私情,简直芒刺在背。
陆衍自从流言传播起,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东梧身为阎罗王,压力只能比他大的多,天界因为这种事受刑的仙官也是有的,东梧一定非常不好过。
他同时又觉得很冤枉,他的确有这贼心,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怎么就传出来这种话?
要知道断袖根本就不能被这世间所容忍,更何况东梧还是阎罗王,世人更加不可能容忍。
若这事传到天子山去,难道他和东梧也要受刑被处死吗?
陆衍正想着,便见东梧从众目睽睽之下走来。
东梧走到王位上坐下,文武百官集体行礼。
奚远道了免礼,陆衍在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向东梧,果然见他面色不好,眼见的就瘦了些,不禁很是心疼。
东梧问百官有何事要奏,一文官出列,行礼道:“殿下,您与将军的流言传遍整个阴司,甚至民间也有流传,影响实在恶劣不堪。老臣冒死跟殿下说一句,不管流言是真是假,殿下都不能再坐视不管了,更不能强行去堵传播者的嘴。臣以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镇阴将军遣返天子山,永不再回南阴。”
东梧斥道:“荒唐!难道就因为崔大人的一封遗书,我没有处置陆衍,世人就传我们有私情么?这明显是好事者掀起来的风浪,你们不去捉拿好事者,反倒把矛头指向我和陆衍,这不是本末倒置么?简直糊涂!”
那文官道:“可事态已发展至此,前几天又因为这事儿闹出了人命,若任由发展下去,将会一发不可收拾。而且不管是否有人从中作梗,也无法挽回局面,别无他法,若想平息此事,唯有牺牲镇阴将军,将他遣返天子山,与殿下再无瓜葛。”
东梧本想再怒斥此官,没想到又有文官出列奏道:“臣附议!”
接着,接二连三有阴官出列附议,东梧只觉得如鲠在喉,到了嘴边的话再也难以说出口。
众官与东梧对峙之时,陆衍出列道:“不劳诸位同僚费心赶我走,也不劳殿下忧心流言继续传播。我其实早已有了心上人,并且打算今年就与她成婚。”
此话一出,众官面面相觑。
陆衍继续道:“臣与未婚妻白小芷情投意合十多年,求殿下赐婚。”
说罢,陆衍向东梧跪下,把头低到了地上。
东梧想要说话,却没发出来声音,缓了片刻后,东梧才道:“准。本君赐婚陆衍与白姑娘,祝你们两人白头偕□□结连理。”
陆衍颤声道:“多谢殿下,臣感激不尽。”
东梧对众官道:“诸位还有何意见么?”
众官纷纷答无,退回队列中去。
下了阎王殿,与陆衍走的近的几位武官纷纷来道喜,陆衍强颜欢笑,一一答谢。
卫元勋跑过来喜上眉梢地道:“我就知道,就是那天那个挽你胳膊的姑娘吧,长的还挺好看。这几天到处都在传你跟殿下的事儿,我压根没信,我说你有心上人了,是个姑娘,别人都不信,你看吧,这下不得不信了吧。”
陆衍敷衍地应付着卫元勋,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了将军府。
白小芷早就等在府中,一见陆衍回来,简直喜不自胜,嘴都笑得合不拢了,一张脸颊白中泛红,又开心又有怀春少女的羞涩。
白小芷满心欢喜,一下扑到陆衍的怀里,搂着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又蹭,情意绵绵地道:“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就跟做梦一样。”
陆衍依旧有些魂不守舍,双手回抱住白小芷,道:“前些日子一直有人在传……那些有的没的事,我想反正我也是要娶妻,正好堵上那些人的嘴,顺便就让殿下赐婚了。”
白小芷笑着抬起头,看着陆衍道:“我早就跟那些人说过,说你其实心里一直喜欢的是我,你只是有些慢热,没搞明白自己的心意而已。你怎么可能喜欢男人?我真的简直快要气死了,恨不得拿布堵住那些人的嘴。”
陆衍嗯了一声。
白小芷又欣喜地把头埋进他怀里,道:“你们这个万寿无疆的阎罗王殿下虽然平常看着凶凶的,一直冷着脸,可心还是蛮好嘛,改天我一定要亲自去谢谢他,他可真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陆衍又嗯了一声,白小芷挽着他胳膊,兴冲冲地跟他商量具体什么时间成婚好,成婚的时候她要穿凤冠霞帔,胭脂要桃红色的,鞋子要绣着鸳鸯戏水,枕头和被褥上要有龙凤呈祥,她要做最美的新娘。
陆衍嗯着,只觉得心被撕扯着一般疼,连带着十根指头也很疼,都说十指连心,原来真的是连着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陆衍去军营或者去点卯,白小芷几乎每天都黏着他。
白小芷黏着他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逛街市,陆衍也很配合,他都由着白小芷,白小芷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这天,陆衍从军营回来,白小芷要拉他一起去逛街市,去提前看看婚礼需要的丝绸布料。
陆衍像往常一样,说服自己,让自己接受现实,不要辜负这个无辜的姑娘,于是,他跟她一同去了街上。
白小芷开开心心地拿着一串糖葫芦,活蹦乱跳地走在热闹的街市上,陆衍则拎着她买的风车,点心一类的,在她身后跟着。
“你看,这只珠釵好漂亮,我戴上好不好看?”白小芷在一家首饰摊前停住,拿着一支蝴蝶发簪插在自己发间,笑盈盈地问陆衍。
陆衍道:“嗯,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白小芷笑得更开心:“那你买给我好不好?”
陆衍应了声好,跟摊主买下发簪,白小芷道:“那你帮我戴上呗?”
陆衍又应了声好,拿起发簪给白小芷戴上,正在白小芷晃着脑袋问陆衍好不好看的时候,前面走来了两个人。
一个身穿白色鹤纹常服,是东梧,另一个灰黑色素服的是奚远。
陆衍瞬间僵住,他看着瘦了一圈的东梧,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东梧走过来,冲白小芷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白小芷略显生疏地行了一礼:“参见殿下。”
东梧道:“在外面不必如此,免礼吧。”
声音有些嘶哑,陆衍下意识去拿自己的水囊,想递给东梧,让他喝点水。
东梧见他如此,道了声:“不必了,我只是出来走走,稍后就回栖梧宫了。”
陆衍看着他,很想说点什么,最终出口地却是:“你瘦了。”
东梧礼貌性地点了下头,跟他们告辞,白小芷喊住他道:“真的很谢谢你,倘若不是你赐婚给我们,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总之,谢谢你成全我们。”
东梧没有答话,甚至也没有回头,听她说完,便一言不发地带着奚远走了。
白小芷道:“他这个人还真是有点怪,不管他了,我们走吧。”
陆衍道:“我胃里有些不舒服,你先回府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白小芷担心地道:“怎么了,怎么不舒服,不然去抓点药?”
陆衍道:“不用,你先回去,这儿人多有些憋闷,我去河边待会儿就好了。”
白小芷只好答应,依依不舍地回了将军府。
陆衍穿过街道,来到安静无人的河边,看着映满夕阳的河水,眼眶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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