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清宫众人不见有香客上门,觉得奇怪,清风出门一看,吓得跌坐在地。
两个扛枪的老毛子在大门外转悠。
王道士听清风一说就明白这老毛子是盯上他们了,在太清宫设了监察巡逻的岗。这老毛子好重的心思,竟想将他们困在寺内,防止找外援。
唐颂见门口有人把守,心里觉得毛毛的,毕竟那两个大汉背着真枪实弹。柳雨霏只觉得他们不过是装腔作势,对众人说若是他们害怕,又想给城里传信,她反正不怕,可以替他们走一趟。
王道士拉住柳雨霏。
这女娃怎么比男人还莽!
他当兵时曾听老兵油子说过,老毛子跟东洋鬼子在海上开战,那血流得把海水都染红了。他们又在北京城里烧杀抢掠,对年轻女子更是没了人道,这女娃怎敢跟他们硬碰硬!
“都别鸡蛋碰石头,衙门里的老爷见了洋人洋兵都得点头哈腰,他们若真动起手来,那经书给就给罢。”王道士心里有了盘算,这世道能把人命保住就阿弥陀佛了,其他的佛祖道君会原谅自己的。
徐图不信邪,背着一筐菜刚要出门,就被拦下。他用英文对两个老毛子说自己要去河边洗菜。守门人装作不懂英文,将他拦了回去。
“小徐先生,你今日在啊——”
徐图正在据理力争,说两人无权在中国限制中国公民的人身自由,突然听到张承翡的声音。
张承翡今天是来帮姐夫跑腿的,冯千总想要巴结伊犁将军长庚,自然要将他的贵客伺候好。
冯千总大小也是个正六品的武官,不能没事就往洋人边上凑,只能派最会说话的妻弟替自己做面子,给奥勃鲁切夫送些东西。
徐图见是张承翡,又见两个毛子似乎认识他,问他来干嘛,张承翡如实说了,徐图这才知道奥勃鲁切夫在敦煌的靠山是谁。
“你可知你姐夫帮的是谁,你姐夫怕不是昏了头。”徐图冷哼一声,他对奥勃鲁切夫的印象是基于后世的文史资料,自然没什么好印象,顺带觉得助纣为虐的冯千总是个帮倒忙的蠢货。
张承翡听他语气不对,眉头霎时就竖了起来,忙问怎么了。他姐夫看着粗笨,但人聪明得紧,不然也不会晋升得飞快,在官场上颇混得开。
“你以为这些老毛子到太清宫来做什么?”徐图痛心疾首,招手让张承翡附耳过来,将奥勃鲁切夫的真实目的告诉了他。
张承翡越听眉头就拧得越紧,反应过来姐夫被那洋人耍了。这洋人借了他姐夫的势来狐假虎威,还骗他们是来考察地理和铁矿,真是编了个好故事。
“赶紧回去告诉你姐夫,别到时候被洋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老毛子不拦张承翡,他便进了太清宫,唐颂认真写了一封书信,让他带给冯千总,千万叮嘱要小心奥勃鲁切夫,此人心思深沉不好应付。
张承翡揣着书信,快马加鞭回了冯家。
看完书信,张承翡惊讶姐夫竟没有生气,反而将那封信给烧了。
“姐夫——”张承翡伸手阻拦。
“丹臣,这事你就当不知道,信我也没看过,对奥大人更不能变脸色,明日你还得替我去给奥大人送东西。”冯千总沉声对张承翡说道,“对了,这事除了你我二人,不要给第三个人知晓了,你姐也不行。”
“姐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承翡震惊,老毛子这般狼子野心,把他们当猴耍,他们竟还要上赶着巴结。
冯千总看着年轻文雅的小舅子,想着他果然还是太嫩了,虽然在酒桌上会说话,但看不清局势,自己还得多教教他,免得以后做了官看不清风向,把自己给连累了。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洋人,连长庚将军那样的大员都要给那俄国毛子三分薄面,那些埋在土里的破书算得了什么,他既然看得上,给他就是了,最好拿了东西赶紧滚蛋。
现下因为采买粮的事,民间生了暴乱,朝廷最怕的就是发生民变。
他作为镇守武官,若是防不住民变,不等揭竿而起被暴民打死,上面也会取他的项上人头。
百姓对洋人本就憎恶,若是暴民将那些洋人伤了杀了,那就是外交事件了,很有可能酿成更大的祸乱,若到了那步田地,敦煌大大小小的文臣武将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那这么说,我们还得帮奥大人快些拿到经书,然后赶紧送他走?”张承翡属实没想到五大三粗的姐夫能想这么细。
“正是,越快越好,省府的人已经到了,汪宗翰待不了多久了。”冯千总叹了口气,“到时候新县令上任,谁知道是什么货色,到时候只怕更麻烦。”
冯千总虽然不喜汪宗翰这个假清高,但这假清高好歹是做事的。他共事过不少文官,除了甩锅敛财,拍上司马屁,其他的一概不管,自己没少帮他们擦屁股。
看着烧成灰烬的信,他盘算着就这几日,必须将那老毛子送走。
连着两日唐徐两人没去李府,李翰林觉得奇怪,便派了小厮去太清宫问候,这才知道唐颂他们被禁在了寺内。
他顾不得换衣裳,快马去了县衙。汪宗翰得知一个俄国人竟公然在大清的地盘上欺负大清百姓,当即派了一队捕快衙役去太清宫。
扛枪的守门人见到气势汹汹的大队人马,还不等捕头问话,背着枪就跑回了营地。
王道士见是李翰林带了县衙的人来,激动得热泪盈眶。唐徐两人也是喜出望外,这汪县令果真一言九鼎,有忙他是真帮啊!
奥勃鲁切夫见助手逃了回来,气得胡子都歪了,翻身骑马去了冯府。
冯千总闻言脑袋一黑,心想汪宗翰为官多年,他不该不懂时弊啊,怎么搞成这副局面。
他连忙安抚奥勃鲁切夫,请他在府里吃了一顿宴席,又说自己给他当王道士的说客,保准让王道士把经书卖给他。
奥勃鲁切夫一怔。
这个军官怎么知道自己想要经书!
他愣了一瞬,随后笑出了声,主动跟冯千总击了个掌。
知道便知道了,有一个上道的实权军官帮自己,拿到经书更是易如反掌了。
奥勃鲁切夫不再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而是跟冯千总开诚布公地商量,他用最真诚的口吻说他仰慕佛教文化,只需要两包经书做研究,并不需要多的,而且会付钱给王道士,当然也少不了给千总大人一份辛苦费。
————
唐颂和徐图这几日寸步不离太清宫,生怕奥勃鲁切夫随时会来抢书。
自从汪宗翰派人震慑之后,奥勃鲁切夫就没再来过。
明日就是五日之期,王道士也不知道汪县令还能不能再派人来,他只好架着驴车去县衙求见。
可汪宗翰根本没有时间理会他,这几日省府派的上官到了,他得配合调查采买粮案,忙得焦头烂额。
王道士失望而归,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却觉得天空是从未见过的灰暗颜色。
第二日,奥勃鲁切夫如约而至,身边还跟着冯千总和浩浩荡荡的卫兵。
王道士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软了腿脚。唐颂将王道士搀扶起来,看着乌压压的人,心道今天有场硬仗要打。
冯千总先是客气地跟王道士寒暄了几句,随后就让他打开藏经洞,说他们想要参观一番。
“不行——”徐图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拦在高大彪悍的冯千总面前。他害怕藏经洞的门打开了,这伙人就会明抢,毕竟这年头列强最爱抢劫。
开了门,那真是覆水难收,万劫不复了。
冯千总看着没留辫子的徐图,眉头一皱,转眼一看旁边的唐颂也没留辫子,神情严肃,问两人是什么人。
得知两人是从英吉利回来的大学堂学生,面色微霁:“你们不去京中供职,在这里添什么乱?还有既然回了国,赶紧把辫子蓄起来,否则被当成乱党抓了,可别怪本官没提醒你们。”
朝廷早就颁布了章程,他们这些从西洋回来的学生,只要有优等文凭就能免试授官,最差的都给拔贡出身,大学堂毕业的甚至给翰林出身。
“冯大人,晚辈托丹臣送的信,您应该收到了吧。”唐颂作揖问道。
冯千总回了个虚礼,装傻道:“什么信?我好几日没见小舅子了。”
“当真?”
“这些以后再说。”冯千总懒得跟这年轻书生掰扯,“王道长,开门吧。”
王道士指着门上的封条,倔头倔脑地说:“大人,汪县令命贫道看守洞门,封存经卷,无故不得擅自扯开封条。”
这封条是他今早贴的,纸上的浆糊都还没干透。
他也是赌一把,能行最好,不行就……
冯千总没想到这老道竟拿汪宗翰来压他,声音不自觉冷了下来:“本官是六品千总,他不过七品县令,赶紧给本官打开。”
其实他不过是仗着这里没有官员,拿着品阶吓唬人罢了。他品阶虽比汪宗翰高,但论实权,汪宗翰高他一头。
王道士被冯千总的话吓破了魂,又想起原来当兵时体罚自己的长官,如跟夺了魂一般,不知怎的就把门打开了。
“阿菩——”
唐徐柳三人见王道士开了门,连忙跑过去堵在门口。
奥勃鲁切夫见门开了,露出了小人得志的奸笑。
“给本官滚开——”冯千总咬牙切齿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勾了勾手指,两个卫兵领命上去拉人。
五人拉扯之间,免不得一顿扭打。三人发起狠来,那两个卫兵竟没将他们治住。
冯千总惊讶三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竟这般难缠,再次轻勾手指,又有两个卫兵加入撕扯之中。
此时奥勃鲁切夫见洞口逐渐开朗,隐约嗅到了古物的陈年香气,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放肆。
正当三人要被拖走时,一阵马蹄哒哒声传来。
转头一看,竟是汪县令骑马冲进了太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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