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风雪不止。
小水珠们串在一起,自纪娴井指尖跳跃而出,轻而柔地跳到占风铎身上沾满血污的地方,细细地为他做着清洁。
纪娴井从腰间囊袋中摸出一方小瓶子来,瓶子里面是她自己拿蓍草研磨成的药粉,具有止血抗炎的作用。
她双手合十,拜了拜躺在她怀中的人,先给自己脱罪道,“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但是你身上的伤口真的需要上药,那什么,就算是我冒犯到了,我也不会负责的,你忍忍吧。”
怀中的人没有动静,唯有轻缓的呼吸回应她。
她将占风铎左肩上的衣服撕开的更大了些,细细地将药粉撒在他的肩头,而后又去处理其他处的伤口,不过其他处的伤口与他左肩上的创伤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待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纪娴井轻拂了下额角的汗,不算左肩的伤,他身上有整整十七处伤口,用掉了一整瓶的药。
纪娴井缓了口气,向后仰倒在洞壁上休息,疲倦如潮水般一下席卷而来,她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凝出个冰豆子砸向已经美美睡了一觉的神兽铜雀。
铜雀惊醒,瞪大眼睛望着她。
“不许睡了,去守夜!”
铜雀不敢吱声,起身又重新寻了个洞口附近的地方,重新卧下来。
纪娴井这才算是真正放心下来,进入梦乡。
可惜这梦也没做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什么东西烫的要命,她晃着脑袋醒来,眼前依旧是有些模糊不清的。
她动了动手指,摸了摸还半躺在她腿上人的额头。
嘶,比流鬼之地的石头还烫。
占风铎发烧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瞬间清醒过来,手指轻轻一点,再度运转愈源,源源不断地往占风铎身体中输送灵力。
风雪呼紧,在洞外徘徊呜咽,似是在唱一曲哀歌。
正值后半夜,纪娴井又累又困,几次输着输着就要睡倒过去,又猛地惊醒过来,她摇了摇脑袋,想着这样折腾也不是个事。
她开始尝试和怀中的人讲话,“占风铎,我花了这么大力气救你,还用掉了整整一瓶蓍草粉,你好歹给点面子吧?”
而后她自己就笑了,“不过好像自从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没给过我面子。当时的你好大的威风,神器追日弓在手,火系仙攻修的霸道至极,身上还有蒲牢符印,怎么都是天之骄子。我也是后来才听雪罗说,你的追日火羽拉了满弓,怕不是要把我当三足金乌射杀了吧?”
纪娴井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在他满是伤的身体上巡视了几个来回,叹了口气道,“算了,不提那些了,看你现在的样子,恐怕是拿弓都费劲,肯定是射杀不了我了。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你的那一箭了。”
“但是,你后面又阻挠我去往人间大唐,这事我们就要好好掰扯掰扯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到坤王宫外石壁的吗?又花了多大的力气,从神女塔浩瀚无垠的藏书中找到开启坤王宫外石壁的方法的吗?你不知道,你肯定现在还以为你做了对的事情,将我从外石壁漩涡中救了出来。”
纪娴井忽地自嘲地笑了笑,将另一只压在下面的手抽出来,做了她之前在昆仑策就想做的事情,拂过他的眉眼,手指细细地顺着他的眉毛,“好吧,我承认你做的是对的事情,我也知道擅自去往人间大唐是不对的,可是我就想这么去做,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奕川说的那些都是对的,我身上有凤凰印,我应该和凤凰一族签订契约,和你一样,养一只小凤凰在身上,哦对,我看着你的蒲牢好像比之前在昆仑策要更大一些了,不过还是那么蠢。”
卧在洞口的铜雀应声转过头来,不服地喷吐了两下气息,又被纪娴井瞪了回去,“看什么?你主人现在命悬一线,他的命在我手上,你可最好乖一点。”
怒瞪她的铜雀只好收了脾气,悻悻然地又转过头去守着洞口。
“说到哪里了,哦养一只小凤凰,害,其实那样过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我就是想跟奕川对着干,唯有不听他的话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我自己。”
她抚摸他眉骨的手指越发轻柔了起来,“你肯定觉得我离经叛道,对啊,我就是离经叛道,我不想走一条被世俗所归训的路,可是现在尴尬的是,那不被规训的路又是什么呢?”
“你我都生在山海界,自我们开始学会说话伊始,宫中长辈就开始耳提面命于我们,我们要努力修习仙攻武斗,我们要维持两界安宁,管理好山海界中的神兽与妖兽,我们还要时刻注意龙井中那九条龙骨的情况,必要时镇压龙骨。我们肩上肩负着民生大义,都是被委以重任的出类拔萃之人。
可是我偏偏讨厌那些出类拔萃之人。
因为他们的出类拔萃,他们就要承担起比别人多成百上千的责任,经历过比别人多成百上千的苦难,直至献出自己的生命。
说出来可能有些矫情,我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我父母的模样了,自我有记忆以来,他们就一直都很忙,忙着管理因为轮回尾声,龙骨即将苏醒而灵力大涨的神兽与妖兽,还有驱赶和封印那些出现即祸端的凶兽。我从小是被姐姐带大的,所以,我很喜欢她,我也很依赖她。
时间撞上壹玖新轮回的开启,有两条龙骨同时苏醒,我的父母带着纪氏族人,以及约衡世家的约衡师们前去镇压龙骨。我不知道他们成功没有,我想应该是成功了吧,毕竟一个人都没有回来。从此之后,偌大的岐王宫中,只有我与姐姐相依为命。
后来不知怎么的,应该是雍王宫,就是你们宫,说龙井内还有一条苏醒的龙骨,可是岐王宫中已经没有人了啊,我求着姐姐说,别去。因为我知道,只要进了龙井,几乎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而她最终也确实没有回来。”
纪娴井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起来,“那段时间,我时常做梦,梦到我的父母,姐姐都待在宫中陪我,能陪我一整日。他们陪我游山玩水,逛遍山海界东西经,也陪我放风筝,就在这样的隆冬腊月里,把灵力注入到风筝中,看风筝在风雪中飘摇。但其实更多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变成了风筝,大风大雪迎头吹我,有一根细线如锁链一般连着我的腰,我再定睛一看,哦,那锁链的另一头源自于龙井。
我害怕极了,一想到我身上的凤凰印,我就知道,我最终的归宿,将会与我父母和姐姐一样,葬身于龙井之中。
也许是我太胆怯了,毕竟你们其他宫的人好像从不像我那样认为的。因为镇压龙骨,我的父母和姐姐拥有无上的哀荣,每一宫都有为他们纪念的功勋堂,他们会跟我说,纪家满门忠烈,你为纪家后代,更要出其右。可那个时候我只有九岁呀,守着空荡且冰冷的岐王宫,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父母和姐姐。
我其实,我其实是有些讨厌他们的,也有些埋怨我的父母和姐姐,为什么愿意为天下牺牲自己,也不愿意多陪陪我?可是我不敢说,我知道他们做的都是大事,我不过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罢了。”
她擦了下脸颊上的眼泪,“说远了,我是想说,我因为不想这么过,所以我要去看看人间大唐的人都是怎么过的,我要去看看,那些传说中被我们所守护的人是怎么过的,甚至,我也想像他们那样,最好是平凡地度过一生,守护两界安危与我无关,救世也与我无关。只需要有一个温暖的小院子,有人与我同住,每日开开心心的就好。”
她吸了下鼻子,想要将眼泪憋回去,“可能,可能我比较自私吧,我一点也不为天下人考虑,我,我太自私了。”
“你,不自私。”
沙哑的声音自她怀中响起,纪娴井一愣,忙低头查看,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就这样砸到了占风铎的脸颊上。
占风铎抬起还在发抖的手,轻轻抹掉自己脸上属于纪娴井的眼泪,“自私的人,是不会意识到,自己自私的。”
纪娴井“噗嗤”一下笑出声,笑中带泪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没死就算了,还偷听别人讲话。”
占风铎也笑了,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角度,复又闭上眼睛缓了缓,真是多亏纪娴井给他输送了大半的灵力,虽然还低烧着,但他明显感觉自己好多了,是自从雍王宫逃亡以来从未有过的好。
守在洞口的铜雀也猛地起了身,几乎是跳着飞过来的,不断地用头蹭着占风铎,对于他的苏醒表示了莫大的欣喜。
纪娴井将脸上的泪擦净,而后长舒了一口气,望向洞口,洞外的风雪好似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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