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却说褚凤楼带着夏沫海一路来到了三不管的地界,拐过几条胡同弄堂,最后来到一家小院门前,方才站住脚步。

褚凤楼说了句“你在这等着吧。”便独自推门而入。

从始至终,夏沫海也不知道这位褚五爷带自己找谁来了。

他仔细看了看这小院,不由得一咧嘴,心说,就这么个破院子,篱笆墙、栅栏门,比破庙也强不到哪去,就这么个破瓦寒窑能住着嘛高人?能摆平三梆子吗?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褚凤楼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夏沫海刚要询问事情办得如何,褚凤楼直接递过来一张纸条,说道:“你拿这个去宝局吧,保管能行。”

夏沫海将信将疑地接过纸条,一看还是张草纸。硬着头皮把纸条展开,只见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画着一个背驼金元宝的乌龟,看样子还是用秸秆蘸着煤灰画的,可真是好不简陋。

夏沫海手里擎着纸条,脸上是哭笑不得,心里说,这画个王八算怎么回事?我拿这个去宝局,让人踹出来都是轻的!

褚凤楼倒是沉得住气,可能也看出来夏沫海心里没底了,便顺口解释了一句:“李二爷不识字,画了这个权当是名帖了。”

“哪个李二爷?”

夏沫海话刚出口,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说话都有些结巴:“是李金鳌李二爷?”

褚凤楼一笑:“天津卫还有几个李二爷?”

夏沫海有些发傻,直愣愣地又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破院子,犹疑地问道:“李二爷就住这儿啊?”

褚凤楼没有回答。

夏沫海明白自己有些失态,刚才这话问的不妥,明里是怀疑李金鳌住这种破地方,暗里却有怀疑褚凤楼的意思。

想到此处,夏沫海打了个哈哈,把话头岔开,问道:“五爷,您是怎么认识李二爷的?”

难得褚凤楼脸上浮出一丝意气风发的神色。

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褚凤楼淡淡地说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不值得一提。夏探长,你破案要紧,赶紧忙去吧。”

见褚凤楼不说,夏沫海便也不好追问,只是再三道谢后,便美滋滋捧着纸条去升平宝局了。

到了宝局门前,夏沫海也不废话,直接把纸条往里面一递。

片刻光景,那葛祥营是一路小跑迎了出来,先前的一脸横肉早换成满面春风,冲着夏沫海是连连告罪,携手揽腕地请他到后院一叙,那热情的就跟看见自己亲兄弟一般。

夏沫海随着葛祥营进到后院,同前次大不相同,葛祥营又是张罗沏茶端点心,又是命人去得月楼订了上好酒席一桌,真是好一顿忙乎。

夏沫海心里不由得暗道一声,罢了,还得说是李金鳌李二爷,真是一张纸条横行津门啊!

别的不说,单说这李金鳌在天津青帮里,那辈分是最高的,排的可是第二十代的“理”字辈,之后才是“大、通、悟、觉”四辈。

袁世凯大总统的次子袁克文,那是“大”辈的人物。

上海青帮头子杜月笙只能排到“悟”字辈,真论起来,那就是李金鳌的孙子辈。

道上混的,讲究这个。

却说二人坐定之后,夏沫海喝了茶水,正要开口相问。

葛祥营一摆手,而后肃然对着夏沫海报腕拱手,说道:“夏爷,先前兄弟多有得罪,您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您看这个!”

葛祥营说着从右腿处拔出暗藏的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狠狠剁在了桌案上。

夏沫海喉咙一紧,咽了口唾沫。心说这是嘛意思?

葛祥营用手点指着匕首,说道:“今儿个您想问嘛就问嘛,我三梆子要是敢胡说八道,我自己拿这攮子割了舌头给李二爷送去!”

夏沫海放下心来,赶忙起身拉住葛祥营,耍开流氓假仗义那套本事,说道:“葛三爷,您这话可重了。我不信旁人,敢不信您葛三爷嘛?”

二人说了一番场面话,方才对坐下来。葛祥营直勾勾地看着夏沫

海。

夏沫海一笑,方才说道:“葛三爷,兄弟我确实是职责所在,就不跟您客气了。”

葛祥营一拱手,说道:“您就开弓放箭照直里崩,有事您直管问!”

夏沫海定了定神,这才问起了陶百祖的事情。

却说那葛祥营闻听夏沫海问起了陶百祖,还真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葛祥营说起年前的时候,那陶百祖确实是把赌债还清了。

要知道宝局的债,可是利滚利,比高利贷都狠。多少人因为欠下赌债,倾家荡产?他陶百祖是踩狗屎运了,什么买卖这么豪横,来钱也忒快了吧?

可有一节,宝局的规矩,只管你能否还上赌账,至于你这钱是正道赚的,还是歪门邪道杀人越货得来的,是一概不问。

不过,自打陶百祖还清了赌债,便再也没来过宝局,倒像是洗心革面了。

葛祥营说罢,一旁的跟班端过来一个托盘,盘面上满是一摞摞的大洋。

葛祥营示意手下把托盘放到桌上,用手点指道:“夏爷,这便是陶百祖那小子送来的赌债,要是赃银,您只管拿去。兄弟绝无二话!”

夏沫海一见,不由得苦笑一声。

心说若这抵债的是金银财宝首饰项链等物,那这案子八成就是这陶百祖做下的。可眼下这白花花的大洋,却什么也证明不了。

夏沫海把手一摆,说道:“三爷,这个不忙。有个事我再问问您,这些日子陶百祖真就没再来过贵宝局吗?”

“没来过。”葛祥营回答的干脆。

夏沫海有些失望。

葛祥营继续说道:“不过,有个人兴许知道陶百祖落在哪儿了。”

夏沫海眼前一亮。

葛祥营却回身看向跟班,说道:“你去前面看看,要是李摸鱼那小子在了,就给老子带过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跟班应声而去。

夏沫海有些纳闷,这李摸鱼是何许人也?

葛祥营便说起这李摸鱼本名李墨雨,家中原是经商坐卖的,后来家道中落,便于市井中厮混。平素倒买倒卖点儿小玩意,还学了一身闲玩的本事,提笼子架鸟,训狗熬鹰颇为拿手,为此倒成了不少纨绔少爷眼里的红人。因常带着公子哥们来宝局豪赌,人家吃肉他喝汤,旁人便给他取了“李摸鱼”的外号。

葛祥营说到此处,看向夏沫海言道:“等会儿您好好问问李摸鱼,这小子跟陶百祖走的挺近的。”

夏沫海不住地道谢,心里也有了几分计较。

片刻光景,跟班的带着李摸鱼走了进来。

夏沫海闪目看去,只见李摸鱼年纪三十岁上下,长得真是尖嘴猴腮猥琐相,狗舔头发窄脑门,蒜头鼻子薄嘴片,两只小圆眼滴溜溜乱转。

这李摸鱼一见到葛祥营,便苦着脸说道:“三爷,您嘛事找我这么急啊?眼瞅着我这把就快赢了。”

葛祥营不耐烦地把脸一沉,说道:“少废话,这位是夏爷。有点事要跟你小子打听打听。你可给我老实着,问嘛说嘛,亏不了你。”

李摸鱼这才看向夏沫海。

今天夏沫海是便衣出来的,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来路。

李摸鱼只当他是葛祥营的朋友,便笑着一拱手,说道:“夏爷,小的李墨雨不知道您贵上下怎么称呼?”

夏沫海报了名姓,便开口问他是否认识陶百祖。

李摸鱼一脸茫然,纳闷道:“陶百祖?谁啊?”

葛祥营干咳一声,说道:“就是大桃子。”

李摸鱼这才恍然,把嘴一撇,说道:“咳,我以为谁呢,大桃子啊,认识啊,我们盟兄弟!”

夏沫海冷笑一声,心说连大名都不知道,还盟兄弟?

葛祥营起身踢了李摸鱼一脚,骂道:“少跟这耍贫嘴!我可告诉你,大桃子八成是闯祸了,这祸可不小。你说话放明白点儿,人家夏爷问嘛说嘛,别胡咧咧!到时候把自己撘进去,可别怪三爷没拿话点你!”

听完这番话,李摸鱼有点含糊了。先前那一身无赖的劲头儿没了大半,规规矩矩站在原地,说起了陶百祖的事情。

原来这陶百祖就住在群英后的一户窝棚,父亲早亡,只和母亲相依为命。

自小这陶百祖就不往正道上走,整天和一帮子嘎杂子琉璃球厮混。

老娘是管不了,便由他去了。有个街坊看不惯,当面说了陶百祖两句。他倒好,当时嬉皮笑脸不当回事,过了没几天,半夜往街坊家的门上泼了大粪。

后来陶百祖成人了,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尤其是爱往窑子里鬼混。

可也别说,陶百祖是细皮嫩肉,人样子长得好,嘴巴还甜,颇受窑姐们喜欢,有的还为他争风吃醋。

一来二去,大伙给他起了个花名“大桃子”,倒是混了一身哄骗女人的俏本事。

那时节,李摸鱼正倒卖些个胭脂红粉,也没少往窑子里去,就这么着同陶百祖是臭味相投,渐渐熟络起来。

听到此处,夏沫海心头一动,开口问道:“我问你个事,差不多五六年前,陶百祖是不是总往大观楼跑?是不是纠缠过什么姑娘?”

李摸鱼摸着鼻子,想了片刻,答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好像是他看上了一位女学生?不知道是不是您老说的那位姑娘,我也没见过。只听大桃子说,那姑娘好听戏。可后来就没音了。过后我还损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来着,他也没说嘛,嘻嘻哈哈地就过去了。”

听到此处,夏沫海有了打算。当下便同葛祥营告辞,让李摸鱼带路

去陶百祖家里一探究竟。

李摸鱼带着夏沫海一路来到群英后的窝棚。

二人一进屋,便看见了陶百祖的老娘。

夏沫海谎称自己是陶百祖的朋友,李摸鱼也在一旁帮腔。老太太倒是没有疑心其他,只说起儿子不着调,年前回来一趟,留下一堆年货,还留下一个玉镯子。

老太太害怕是儿子抢来的。陶百祖说不是抢来的,是朋友送的。之后陪老娘吃完了饭,便就走了,到今天也没回来。

夏沫海顺杆爬,说那镯子就是他送给陶百祖的,因为担心陶百祖不学好,所以才来家里看看。

老太太哆里哆嗦从怀里拿出镯子递给夏沫海。

接过镯子,夏沫海端详片刻,只见玉镯内侧刻着一个“梅”字。

夏沫海心里一紧,这不正是徐小楼老婆赵春梅的镯子吗?!

表面上夏沫海确实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随手把镯子还给了老太太,还安抚几句。

这时,夏沫海突然看见墙角处放着一副高跷,随口问道:“老太太,这高跷是谁的?”

老太太还没说话,李摸鱼接过话头说,这陶百祖高跷踩的最好,往年庙会上,他可高跷队挑大梁的人物,那花点踩的。凭这个没少撩骚大姑娘小媳妇的。

夏沫海眼前一亮,一算日子,明天不就是庙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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