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白同夏沫海进得屋来，只觉得是屋内阴冷无比，仿若是到了冰窖一般。倒也是可以保证尸体不会腐烂。只是屋内气味着实难闻。
夏沫海闻着那股子血腥的臭味，心里是不住地懊悔，当初那个洋法医就是带着口罩来的，自己本来想踅摸一个来着，一忙起来愣是给忘了，眼下还得受这二茬罪。
说是殓尸房，其实不过是一间牢房改造的，左侧墙壁上方有个一尺见方的窗子，有指头般粗细的铁棍扎成的栅栏。可惜晚上乌云四起，没有月光。
屋内相当简陋，迎面摆着一溜木板，上面便是盖着白布单的一具具尸体。墙角立着几个没有门的木柜，里面满是一些个落满灰尘的杂物。天花板吊下一盏灯，夏沫海按下开关，灯泡闪了几下，才散发出淡黄色的光晕。
环视屋内片刻，唐若白将手中皮箱放到木板边沿，从里面取出白手套戴上，而后拿出一支手电筒，按下开关，强光猛然闪现，一个硕大的椭圆形光斑映在墙壁之上。
夏沫海赶忙走上前来，掀开盖着一具尸身的白布单，赫然正是那徐小楼。只见他虽然死了多日，但仍然大睁着双眼。一阵阴风袭过，夏沫海只觉得头皮发麻，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暗自祷告，徐小楼，我这可是请人来给您了破案的，可千万别诈尸啊！
唐若白静静地望着徐小楼，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一道悲悯的神情在他的脸上浮现开来，仿若既惋惜于徐小楼的不幸遭遇，又哀叹这人世间的种种不幸。
夏沫海似乎也被这种情绪感染了，他干咳一声，缓缓说道：“这是死不瞑目啊！说来也邪了，从打发现尸首，他这眼睛怎么也合不上。”
唐若白回过神来，收敛起情绪，淡淡地说道：“一般人死后一小时内，肌肉比较松弛，死者如不‘瞑目’，旁人只需用手将其上下眼睑合几下，也就闭上了。但一小时后，逐渐发展为尸僵，全身肌肉、关节发生强直。此时，由于肌肉僵硬，再用多么大的力，也难以使其闭眼了，这就是死不瞑目的原因。”
夏沫海听得连连点头道：“我们发现尸首的时候，都死两天了。难怪合不上眼，敢情是这么回事。”
唐若白开口问道：“死者生前情况，还请你详细介绍一下。”
这个倒是难不住夏沫海。这些日子，他早把徐小楼查的是清清楚楚。见唐若白问起，他便开始娓娓道来。
却说这徐小楼自幼生在口外的一个小村庄，家中父母务农为业，可他自小便不爱干农活，只喜欢往一些草台班子里跑，没事就到黄河边上唱着荒腔走板的戏词。
他父母也拧不过他，便由着他跟着戏班子厮混。后来，他被当地的名角相中，收了徒弟，不久又推荐他进京城，入了春和班。这下子更是了不得了，也是徐小楼有这天分，再加上下了苦功，真真是学了一身能耐，堪称是文武昆乱不挡。
恰逢慈禧六十寿诞，他跟着春和班进宫给老佛爷唱戏祝寿，当天徐小楼是大放异彩，惹得老佛爷是满脸含笑，当时便赏下来一只玉扳指。
徐小楼一炮而红，顿时成了北京城的名角。可惜庚子国变，洋人打断了他的腿，他心灰意冷，再无登台之意，便举家搬到了天津，开始潜心研习书画。
要说这徐小楼确实聪慧，没多久就画出了名堂，从此梨园行少了个风流倜傥的文武老生，书画界则多了个行笔恣肆的丹青妙手。
别看徐小楼能耐不小，可难得他脾气好，不管谁来求画，他都尽量满足。遇到好苗子，也不吝赐教，若是看到谁家中贫困，他甚至还掏钱补贴，以示鼓励。可就这么一个有口皆碑的好人，偏偏碰上了灭门的惨剧，真是天道无常了。
却说夏沫海从徐小楼的身世讲起，直说道当日他带人去到徐宅时的场景。
“当时我进了院子，就觉得不对劲，身上就发冷，到了门口，看见屋门紧闭，就这个时候……”夏沫海说的正起劲，冷不防“当当当”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直吓得夏沫海脸色煞白，眼睛发直。
却说夏沫海正讲到关键时候，一阵敲门声响起，着实吓得他不轻。再看唐若白面不改色，仿佛没听到一般。
夏沫海心说这位爷好胆色啊，同时更是感到面上无光。不禁有些恼火，喊道：“谁在外面呢？”
牢门推开一道缝隙，何玉玺挤进来半张脸，说道：“夏爷，王德海我给您请来了。”
夏沫海本想发作，一听这话，深吸了口气，对何玉玺摆了摆手，而后对唐若白说道：“唐先生，您先忙着，我出去支应一声。”
唐若白闻言点了点头。
夏沫海擦了擦额头上的白毛汗，快步随着何玉玺走了。
唐若白开始检查徐小楼的尸体，特别是仔细查看每道伤口。
却说夏沫海离了殓尸房，同何玉玺回到办公室，刚一进屋，只见王德海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凳子上。
夏沫海沉了沉气，满脸春风地走过来，冲王德海拱了拱手，说道：“王老爷，兄弟来迟一步，您了可别挑理。”
王德海兴致缺缺，只稍稍欠了欠身子，说道：“夏探长，不知道您派人把我找来，可是有什么事？”
看着王德海不咸不淡的样子，夏沫海明白，这一直破不了案，王德海心里有了怨气了。
夏沫海故意走到桌前，端起茶缸子灌了几口水，而后故意把茶缸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高声道：“这回算是行了！”
王德海一愣，关切地望着夏沫海，问道：“夏探长，什…什么行了？”
“你家少爷那案子，这回算是有着落了！”
夏沫海话音未落，王德海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颤抖着追问道：“怎么？凶手逮着了？”
夏沫海一笑，摇了摇头。
王德海顿时又委顿了下去，腰杆一下子又塌了，样子着实可怜。
夏沫海接着说道：“虽说这凶手还没抓捕归案，不过，估摸着也是黄鳝泥鳅——差不离了。”
王德海闻言，不由恩一愣，疑惑地看向夏沫海。
夏沫海倒是沉得住气，伸手打兜里掏出烟卷，一旁的何玉玺赶忙掏出洋火给他点上。
王德海苦笑一声，伸手给夏沫海作了个揖，说道：“夏爷，到底是什么回事，您让我明白些吧？”
夏沫海吐了个烟圈，说道：“王老爷，我这回是把唐先生给请来了，有他相助，这案子指定能破了！”
王德海有些发懵，不禁问道：“这唐先生是什么人啊？”
夏沫海撇了撇嘴角，说道：“什么人？高人！人家唐先生那可是柴火棍挠痒痒——是把硬手！”
一旁的何玉玺听得是哭笑不得，心说夏爷您这都是打哪儿学的歇后语啊？
夏沫海抖擞精神，把搬请唐若白的来龙去脉讲述一遍，是添油加醋地好一顿吹嘘，唬的王德海直眨么眼。
说到最后，夏沫海见火候差不多了，方才轻描淡写地说道：“唐先生说了，破了案，只要大洋三千块。”
王德海有些发愣，重复了一遍：“三千块大洋？”
夏沫海狠狠嘬了一口，把烟头碾灭在了烟灰缸中，说道：“本来还得多，我跟人家是好说歹说，才打了折扣的，王老爷，你还不谢我一声？”
王德海这才回过味来，俩眼顿时瞪大起来，嘴里急道：“夏探长，这钱到底是谁出啊？！”
夏沫海见状，眉毛一挑，眼睛瞪的比王德海还圆，不客气地反问道：“怎么着？王东家，这钱你打算是让老子来替你掏，还是我们警察厅替你掏啊！？”
怎么说夏沫海也是穿官衣的，别看他在上头和洋人面前低三下四的，在王德海这种买卖人眼里，他夏沫海可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眼瞅着夏沫海脸沉似水，王德海赶忙把话拉回来，摆手说道：“夏爷，夏爷，您别着急，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嘛意思？”夏沫海鼻子里哼了一声，不依不饶地说道：“我可告诉你，人家唐先生可不是一般人。英吉利，你知道吗？苏格兰场，你知道吗？福…福嘛来着？”
一旁的何玉玺赶紧搭茬道：“福尔摩斯。”
夏沫海一拍脑门，继续说道：“对，福尔摩斯福大爷，你知道吗？”
这些个洋词问得王德海是不住地摇头。
夏沫海得意地撇着嘴，接着说道：“那可是大英帝国成了名的大侦探，能掐会算，甭管嘛案子，到人家手里，三下五除二就给破了。这唐先生可是人家福大爷的嫡传弟子，那本事都飞了！…大英帝国苏格兰场的案子，谁都没辙，人家顺手就拿下了…真格的，就冲人家这名头，要你三千大洋多吗？”
王德海下意识地点头，瞅见夏沫海一瞪眼，赶忙连连摆头。
夏沫海叹了口气，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人家唐先生可说了，案子破了，要你三千大洋。要是没破，分文不取。怎么样？够讲究的了，王老爷你掂量掂量，人家要是没真本事，敢说这话？”
王德海听到此处，垂下眼帘，暗自寻思起来。
夏沫海也不催他，又掏出一只烟来点上，就看王德海怎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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