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宵夜之后，苏晚与沈砚清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新阶段。表面依旧是一个无限宠溺，一个全心依赖，但底下却涌动着试探与掌控的暗流。苏晚开始更加“乖巧”，也更加“用心”。他不再仅仅被动接受沈砚清的安排，而是会在他展示某件藏品时，适时提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显露出自己独到见解的问题；会在沈砚清偶尔流露出对某项业务（与艺术无关的商业投资）的烦闷时，安静地倾听，然后“无意间”提到自己曾在某本跨学科的书籍上看到过的、可能相关的观点。
他在小心翼翼地展示自己的“用处”，不仅仅是作为一个被欣赏的藏品，更是一个潜在的、有价值的“伙伴”。他需要让沈砚清觉得，投资在他身上的资源，物超所值。
沈砚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时而掠过一丝玩味，时而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但面上依旧是那副完美情人的模样，甚至对苏晚这些小小的“进步”给予了毫不吝啬的赞许。
“晚晚最近看了很多书？”某次晚餐时，他状似随意地问起。
苏晚心里一紧，面上却保持着镇定，甚至带着点被关注到的羞涩：“嗯，想多了解一些……怕跟不上沈先生的思路。”
沈砚清微微一笑，夹了一筷子他喜欢的菜到他碗里：“你不用勉强自己跟上任何人，做你自己就很好。”语气温柔，眼神却锐利得像刀，仿佛早已看穿他皮囊下那点不安分的野心。
苏晚低下头，默默吃饭，心头却是一凛。他知道，沈砚清远比他想象的更敏锐。
这种微妙的平衡，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机会打破了。
“澄观”美术馆筹备已久的年度大展——“丝路瑰宝：中西文化交流珍品展”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这是业内瞩目的盛事，而其中最核心、难度也最高的修复任务，落在了那幅堪称镇馆之宝之一的《八骏图》上。这并非传统水墨，而是一幅大型的绢本重彩画，相传为清代宫廷传教士画家与本土画师合作之作，色彩绚丽，细节繁复，但因年代久远和保存不当，色彩剥落、绢丝脆化等问题极为严重。
馆里组织了数次专家会诊，都未能拿出万全的修复方案。风险太大，一旦失手，毁掉的就是国宝。
就在馆长焦头烂额之际，有人在一个小范围的内部会议上，提到了苏晚的名字——不是正式推荐，更像是“偶然”提起，说他最近在沈先生的私人工作室，似乎接触过类似技法的东西，而且他在细微处的处理上，有种异于常人的耐心和天赋。
提议者语焉不详，但“沈先生”三个字，足以让馆长心头一动。
当天下午，苏晚就被叫到了馆长办公室。当他听到馆长用商量的口吻，询问他是否愿意尝试参与《八骏图》的修复团队，甚至暗示如果他有什么独特的想法，可以独立负责一部分核心区域时，苏晚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荣耀感瞬间淹没了他。他知道这是个陷阱，也是个机会。成功了，他将一战成名，彻底摆脱“万人嫌”的阴影，在馆里，甚至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失败了……他不敢想象。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立刻答应。
“当然，当然！”馆长态度异常和蔼，“不过时间紧迫，最晚明天给我答复。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沈先生那边，知道你对这类技法有研究吗？”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他明白了。这个机会，或许本身就是沈砚清无形的手在推动。是考验？还是施舍？
他回到修复室，心乱如麻。他坐在工作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秋山问道图》上那片已被他修复完美的云雾，脑海中闪过沈砚清温柔却不容置疑的眼神，闪过蒋哲失望冰冷的话语，闪过同事们或嫉妒或轻视的目光。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
如果他成功了，是不是就能在沈砚清面前，拥有更多一点的话语权？是不是就能证明，他苏晚，并非完全依附于他的菟丝花？
这个念头带着毒性的诱惑力。
他没有立刻去找沈砚清商量，而是将自己关在修复室，调出《八骏图》的所有电子资料，彻夜研究。他需要评估，需要找出那条最艰难却可能通往成功的路径。他需要证明，他有能力抓住这个机会。
深夜，沈砚清的电话来了。
“还在馆里？”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听不出情绪。
“嗯，在看《八骏图》的资料。”苏晚老实回答，心跳加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沈砚清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意味不明。
“馆长找过你了？”
“……是。”
“想去？”
苏晚握紧了手机，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用一种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语气回答：“我想试试。”
他等待着沈砚清的反应，是反对？是不悦？还是……
“好。”沈砚清的回答，干脆得出乎意料，“既然你想，那就去做。”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支持，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有任何需要，告诉我。”他补充道，然后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苏晚愣住了。这么简单？他预想中的阻挠或审视并没有出现。一种不真实的轻松感袭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空茫。
他成功了？获得了独立施展的许可？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夜色中停着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沈砚清并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等着，或者……监视着。
苏晚忽然明白了。沈砚清的轻易允诺，并非放手，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纵容。他就像一个看着棋子自行移动的棋手，无论棋子如何挣扎，棋盘始终在他掌中。
他允许他飞，仅仅是因为，他确信线头，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风暴来临前，总是格外的平静。苏晚站在寂静的修复室里，看着屏幕上《八骏图》那绚烂而残破的影像，感觉自己正站在命运的岔路口。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通往云端的阶梯，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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