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看似平静的节奏中流逝。苏晚逐渐熟悉了这座别墅的每一个角落，熟悉了那些隐藏在精致装潢下的监控探头，熟悉了沈砚清那套以“为你好”为名的绝对掌控。他像一件被妥善保管的古董，在恒温恒湿的环境里，被拂去尘埃，小心赏玩。
他开始更“积极”地配合。他会主动向沈砚清请教专业问题，会在按摩时不再紧绷身体，甚至会在沈砚清晚归时，为他留一盏灯，温一杯牛奶——尽管他知道，沈砚清可能根本不需要这些。
他的“驯服”，似乎取得了显著成效。沈砚清待他愈发纵容，偶尔会带他在严密的安保下，于别墅后的私人山林小径散步，也会允许他使用特定的加密线路，与美术馆那边进行必要的工作沟通。
这天下午，苏晚正在资料室查阅一份关于矿物颜料稳定性的外文文献，他专用的那部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微微一怔——是美术馆资料室一位姓陈的老前辈，为人正直，在他被孤立时也曾给过他不偏不倚的指点。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房门，才接通电话。
“小苏啊，”陈老的声音带着关切，“你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馆里大家都挺惦记你的。”
一股微弱的暖流划过苏晚冰封的心田。“谢谢陈老关心，我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陈老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犹豫，“那个……下周三，是咱们老馆长七十寿辰，几个老家伙想着私下聚一聚，就在老地方，和平路的‘听雨轩’。大家都希望……你能来。”
听雨轩。那是他们这些不算富裕的文博工作者，偶尔聚餐时会去的一家物美价廉的淮扬菜馆。嘈杂，烟火气十足，却充满了鲜活的、属于“外面”世界的气息。
苏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一股强烈的渴望，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攫住了他。他想去。他想看看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想听听那些与沈砚清无关的闲聊，哪怕只是片刻。
“我……”他几乎要脱口答应。
就在这时，资料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沈砚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神情平淡地看着他，仿佛只是恰好路过。
苏晚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凉。
电话那头的陈老还在等着他的答复：“小苏？不方便吗？”
沈砚清没有走进来，也没有离开，只是倚在门框上，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审视。
苏晚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脑海中闪过《八骏图》事件，闪过蒋哲被拉黑的号码，闪过这间别墅里无处不在的监控……所有的渴望，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和虚弱：
“陈老，谢谢您和大家还想着我。只是……医生说我最近还需要静养，不宜外出，也不能太过劳累情绪。”他顿了顿，补充道，“麻烦您替我向老馆长表达祝贺和歉意，等我身体好些，再去看望大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失望，但还是表示理解：“这样啊……那好吧，你好好休息，身体最重要。”
挂了电话，苏晚感觉手心一片冰凉。他放下手机，没有去看门口的沈砚清，只是低头盯着面前摊开的文献，上面的外文字母扭曲模糊，一个也看不进去。
沈砚清这才迈步走了进来。他将手中的文件放在苏晚面前，是一份某个海外艺术基金会的最新研究报告。
“看看这个，或许对你有启发。”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他的手轻轻放在苏晚的头顶，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亲昵。
“做得对，晚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赞许，“那些无谓的社交，除了消耗你的精力，打扰你的清净，没有任何意义。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地休养和提升自己。”
他将苏晚所有的挣扎和渴望，轻描淡写地定义为“无谓的消耗”。
苏晚抬起头，看向沈砚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层冰壳似乎又加厚了一分。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温顺的、带着依赖的笑容。
“我知道的，沈先生。”他轻声说，“我只是……有点想去看看老师他们。不过您说得对，我现在应该以休养为主。”
他主动将沈砚清的意志，内化成了自己的“认知”。
沈砚清满意地笑了，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乖。”
他离开后，苏晚独自坐在资料室里，很久都没有动。窗外的阳光透过防弹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却冰冷的光斑。
他看着那部安静的手机，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过去那个世界的最后一丝微弱联系，也被他自己，亲手剪断了。
沈砚清不需要用强硬的命令禁锢他，他只需要让他自己“明白”，什么是对他“好”的，什么是对他“不好”的。
而他，在经历了彻底的绝望后，已经学会了如何“明智”地选择。
只是，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那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对外界自由的渴望，如同地底的暗火，在冰层之下，悄无声息地，燃烧得更加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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