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病骨难支离,夜夜不能寐

燕都

虽然晏昭推拒了皇帝的赏赐,但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以及希望她留下的意愿,还是在皇城寸土寸金的地段赏了她一处宅子。

宅子不算很大,但景致上佳,院子里的仆役丫鬟们进进出出,打扫的打扫,布置的布置,竟也有条不紊得很。

从外院往里走,有青松翠柏点缀在院落边角,沿着铺满的石子路穿过月亮门,假山怪石将路分成两边,一边通往内院,另一边引向一道之字形的回廊,廊下是引进的活水。许是为了好看,辟出来的水池上方还驾着一方亭子,水池中有鱼跃出水面争夺口食,倒也十分生趣。

“公子,这些鱼再喂下去就要撑死了。”事先赶来燕都的白蘋此刻毫无形象的坐在亭中的围栏上,双腿悬空着一晃一晃,皱眉看着面前喂鱼食的锦衣公子。虽然叫着“公子”的尊称,但也并非对他很恭敬的样子。

那锦衣公子却也不在意白蘋的轻慢,随手将手里的鱼食抛了出去,自然引来一阵哄抢。“撑就撑吧,总比饿死要好。”

“你把鱼都给养死了,等庄主来了钓什么?”白蘋见他不搭理自己,又因被晏昭先遣到这里,心下生出一阵委屈,说话的语气里也不自觉带了几分幽怨。

锦衣公子听她这话不由得挑了挑眉,见她那双杏眸里带着几分水汽,一时失笑,“如今池子里都是些红鲤,蠢笨得很,我叫人去买些别的鱼种给庄主钓就是。去年除夕我在琴川,你可不是这样对我的,说了好多吉利话。”

那是图你的压岁钱给得多,不然谁理你?白蘋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白蘋喜形于色,看上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锦衣公子倒也不恼,只戏谑道,“又在心底说我的坏话了。”

“哼。”

逗弄小姑娘虽然有趣,但也不可太过,他直接点破道,“左不过是想问庄主何时抵达燕都,直接问便是,怎么还扭扭捏捏了起来?”

“庄里的姐姐老说我说话不过脑子,迟早会给庄主添乱。如今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燕都,即便庄主对我的纵容,我却不敢再胡闹了。”白蘋从扶栏上跳了下来,神色间有些苦恼,但眼眸还是亮得很。

锦衣公子闻言轻笑了一声,“倒是长进了。约莫再有几日便到了,这几天有下人守在码头,船到了就会通知府里去接的。你若是不放心,便跟着他们一起去守着罢。”

白蘋知道了大概日子,心里也宽慰了许多。整日闷在府里也是无趣,便听了他的意见,自己跑开了。

锦衣公子见她自得其乐也不打击她的兴致,将手上装鱼食的碗递给守在边上的丫鬟。看着鱼群又聚集在方才撒过吃食的地方,眼底晦暗不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还是贪心。”

时间过得飞快,水路通畅,本作七日打算的日程短短五日便已抵达了燕都。

圣驾回銮的阵仗很大,晏昭有心避人耳目,便事先回禀了皇帝想要等仪仗结束之后再下船。皇帝心中已有不少谋算,干脆遂了她的意愿。

但这么做并没有熄了他人打探的心思,早在回燕都之前,皇帝所颁布的赏赐旨意,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单是皇帝遇刺这一件事就足够令朝野震惊了,新朝才将将立了三年,战乱带来的影响还未完全恢复。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战乱再兴,这片破碎的山河未必还禁得起这样的摧残。

所幸只是有惊无险,救下皇帝的人自然成了万众睢睢。

本以为会大肆封赏,但传回来的旨意却只有一户宅子。众人只当那是遭了冷落,但没想到圣上竟亲自邀请她来燕都小住一段时间,连回程都赐了与他同舟。

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单纯只是为了接驾,有的是人想要睹一睹此人的风采,但久等不见,也忍不住开始怀疑传闻的真实性。

晏昭的到来,如同一片从树梢坠落深谭的落叶,甚至不能激起太大的水花。

人群散去,她才带着人迤迤然回了那座赏赐的宅子里。

还未进院子,就听见了白蘋的抱怨声,“我等了好久都没看见庄主他们,你莫不是在诓我?”

“那定是你不够诚心。”回她话的仍是那日的锦衣公子,他手里捏着本书,似是在认真的看着,嘴边还噙着一抹笑意。

“你胡说!”白蘋最不乐意有人质疑她对庄主的尊敬与孺慕,伸长想要将那人手里的书夺了去。

锦衣公子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举着不让白蘋轻易拿到。一边逗她,一边威胁的说道,“不准倚仗你的武功,小心把院里的花草给打坏了,庄主看了糟心。”

晏昭在门口静静听着,没有上前打断。身边的常乐山和温五娘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还以为白蘋被先遣了过来会不开心,现在看来依旧活泼。

最终还是常乐山假意咳嗽了两声,用作提醒。

看着院中长身而立的三人,锦衣公子和白蘋先是愣了愣,一人条件反射的收敛笑意,另一人则兴冲冲的往晏昭身前扑来。

“庄主回来了!”

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装作看不见锦衣公子的拘谨,只对白蘋点了点头,但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太精神。

“庄主舟车劳顿,路上又犯了回病。赶紧让底下人烧点水,伺候着沐浴松快一二。”温五娘眼精,看出晏昭的疲累,赶忙说道。

幸好府上的人对此有所准备,才不至于兵荒马乱。

晏昭觉浅,约莫睡了两个时辰,天才刚擦黑。幸好温五娘心细,把她要换的衣裳都搁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所以她便没有叫人进来,翻身下床之后就径自将衣服换上了。

白蘋听着里头有动静,正想着进去伺候,门却从里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丰神俊朗的小郎君。

小郎君穿着一身靛蓝色素面刻丝直裰,腰间束着卷云纹状的玉带钩,本作居家打扮的宽大衣衫也被勾勒出了腰身。有身量仙姿玉色,又有姿容绯颜腻理。盖因她不会梳发髻,乌发随意的用发带高高束起,反倒显现出了一派少年意气。

平日里见惯了自家庄主飘然若仙的模样,哪曾见过这样的她,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的白蘋问道,“庄主现下要用晚膳吗?”

“不必了。带我去书房,喊常乐山他们过去。”

白蘋飞快的点了一个丫鬟掌灯,又唤了另一人去知会,自己则引着晏昭往书房方向去,兴致勃勃的介绍起了府里布局。

晏昭大多时候只是听着,没发问,也没嫌吵闹,直至到达目的地。

书房面积不小,东面有一扇花窗,从那往外看,恰巧可以看见挖凿出来的池塘,池中荷叶衰败,相互勾连,偶有干枯的莲蓬倔强直立,最终还是不堪重负的低下了头。秋景大多萧条,若是夏日,也许还能看见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的美景。

晏昭坐在椅子上支着头看窗外的凄败景色,眸色幽深,面上无悲无喜,但周身却侵染着同样的萧索,以至于她自身也成为这片哀景的一部分。

匆匆而至的脚步声打破了夜里的惆怅。

待晏昭将视线回落,约莫五六道人影出现在了书房中,齐齐朝她恭敬行礼。

她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等来人自觉划分好位置后,晏昭才开口问道,“我人来了,我要的人和东西呢?”

她这话问得直接。

即便在场之人都知道这话的意思,但事关重大且意义非凡,众人不由得怔了怔,然后将齐齐视线转向白日里的那位锦衣公子。

于丹朱讪讪一笑,被众人的眼神给劝退了几步,稳住身形后无奈开口道,“人和东西都还在皇宫里。”

“人不在你们手里?那信上怎么没说?”

常乐山闻言,看向于丹朱的眼神多了些惊怒,自然垂下的手臂也瞬间紧绷了起来。

“我只是个送信的,信的具体内容我自己也不知道。”声声质疑让于丹朱敛去笑颜,语气也转严肃认真了起来,“你应该知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害了主上。”

“希望你说到做到。”

“自然如此。”

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减,但仍旧能察觉到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硝烟,而这场争斗绝不仅仅只存在于两人之间。

“既然确定有这么一个人,那便不算空欢喜了一场。”过往的线索消息真真假假,所能知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晏昭对这次的传回来的消息早已报了最低期待,如今虽不见,但终归是有迹可循。

她出言打断了两人的僵持,幽幽地叹了口气,平静的说道,“看来你们是执意要让我留在燕都城里了。”

于丹朱脸色阴晴不定,他自知方才辩解的把戏绝对瞒不过主上。即便他没有隐瞒信息的意思在里头,无可否认的是,对主上回京这件事,他是乐见其成的。百转回肠之间,最终还是苦笑坦言,

“属等也是为主上打算,绝不是要逼迫的意思。国仇家恨,哪一样不值得主上留在燕都?新朝虽立,但大权旁落,曾经的淮南王不过是一只病猫,如今被拱卫在万人之上成为新帝,自然成了只沉睡的猛兽,只要沾染上权力的滋味,自然不可能再轻易放开。主上已经在他面前露过脸了,也就知道了,他差一把破局的利刃,这是他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

他的话说完,还未等看晏昭的反应,就已经被常乐山揪住了衣襟。脸上是他们相识多年,却从未见过的盛怒。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让主上去做一把供人驱使的剑?平日里主上对你太宽厚,你竟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毫无防备之下,于丹朱就这样被他一把揪起。他不懂常乐山这样的反感和激动从何而来,他下意识看向晏昭,却见她那张永远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显现出了抵触与不甘。

他心中一沉,陡然明白,过往的那些年里,必定有他不可知的内情。

拳头毫不留情的落在了于丹朱的身上,习武之人,力道不可能轻到哪里去,常乐山也没有留手,他深切的感受到了这种切肤之痛。

余下之人不可能任由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连忙上前将他们拉开。

奈何常乐山的武艺在他们之上,即便他们拦住了他的拳头,却无法让他将囚住于丹朱的手松开。

屋外早已屏退下人,因此屋内的人仰马翻并未引起他人的察觉。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砰”的一声响将他们震在了原地。

原本整齐的桌案上一片狼藉,遍地是杂乱的书册,有不少已经被水渍浸湿。而在那摊污水的来处,是一枝开得正娇艳的花,以及盛放它的破碎器皿。

不知何时起,晏昭的双目除了那双幽深的黑瞳以外,还布有细密的猩红血丝,看向他们的眼神像蓄势待发的捕猎者对待自己的猎物。她的意识逐渐浑浊,而另一种动物本能开始占据上峰,她紧咬下唇,破碎的字节几乎是从口边溢出,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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