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尘尽坎坷,新雷第一声

屋外的几人面面相觑,交换了几个眼神过后,常乐山最先反应过来,疾步离开。

“不要让人靠近,我去找五娘拿药。”

于丹朱狼狈的被人搀扶着,他的眼前不断回闪着突然魔怔了一般的晏昭,耳畔是不绝于耳的嘈杂声响,他反复低声喃喃着,

“不对的,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常乐山动作很快,不消片刻就回到了院里。他手里捧着药箱,踌躇着是否要进去,但屋里的人已经听见了他的动静。

“进来。”

声音嘶哑,能轻易听见主人的疲惫。

常乐山利落地推开门。

地上的杂乱比他们离开时更甚,晏昭疲软地坐在地上,额角磕出了一道骇人的口子,散落的头发粘腻在创口上,她倚靠的墙上还能看见一处鲜红的印记。

常乐山不敢怠慢,立刻把药递给晏昭服下。

晏昭体内似沸腾的血液逐渐平缓,躁动的心跳慢慢安静下来,混沌的脑海也趋向清明。她强撑着站起来,蹒跚着走进还算得上整洁的里间,将自己疲弱的身体狠狠地摔进床榻上。倦意裹挟着她的神思,眼皮微阖,似乎随时就要昏睡了过去。

“那边的主意你直接拒了就好,丹朱无心之言,你再多计较只是枉然,此事便罢了。”

“是。”

听见他的回应,晏昭才安然睡去,只是额间的伤口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常乐山咬紧牙关,在心中给于丹朱狠狠地记上了一笔。出门见到他满身伤痕,狼狈不堪,也只是冷冷地横过一眼。

警惕着常乐山再动手的于丹朱松了口气,在方才的惊骇之下还没有太多知觉,如今双方平息下来,他才意识到对方是动了狠手。他自觉认识常乐山已久,熟知他的秉性,却也没料到这件事让他生出了如此气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一开口,除了嘴角的牵扯痛以外,胸口处也愈发憋闷,但晏昭的状态事关重大,容不得他去顾虑自己。

也是于丹朱的模样实在算不得好,常乐山心中的怒气已经发泄了一遭,又有晏昭的叮嘱在前,他彻底没有了动手的心思。但他仍旧一副凶狠模样,恶声恶气的说道,

“如你所见,主上旧疾在身。收起你们的那些心思,再胆敢在主上面前提起这件事,休怪我不念往日旧情。”

书房内的晏昭睡得并不安稳,身上盖着的锦被已经被汗水濡湿,她的周身也因为感受到冷意而轻微发抖。她为了存住温暖而瑟缩着,眼睫也不断翕动,却迟迟没能睁开,最终只能放任自己陷入梦魇之中。

梦中景象浑浊,再细细看去,目之所及皆为暗黑。

她努力分辨着身处何处,却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昭昭,你可曾想过,你执剑为何?”

声音温柔清冽,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晏昭瞬间想起来对话发生的时间地点,眼前的画面也变得清晰。眼前依旧黑暗,但不远处却有一盏灯火燃着,灯火所持之人是她的兄长。

彼时的兄长,还是个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他生性疏朗豁达,即便生而负众望,却不见软弱压抑。他似夜中皎月,长身而立在庭院之中,和那盏烛火一同点亮了寂静雪夜。

“行侠仗义?”这是晏昭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果然是年少时的自己。

三九天里,她穿着一身不避寒的黑色单衣,腰间是一把从不离身的长剑,孤零零的站在雪地里。寒风吹过,绑在剑柄上的布条颜色斑驳,随风扬起。她束起的发丝也跟着晚风肆意飘荡,模糊了她的面庞。也看不清她的神情,更遑论她的所思所想。

但晏昭知道,年少的她是孤寂的,是迷茫的。

她也不清楚自己执剑所为何。

坊间话本里的那些江湖儿女,无不是倚仗着自己的一身本领,仗剑天涯,逍遥自在。

也许她也应是如此。

只是她满身的血腥气告诉她,她似乎并非如此。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寒气,从脊背处直直的冲上脑门。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接着她身上就被罩上了温暖厚实的大氅,兄长将她拥入怀中,伸手拨开那些混乱的发丝,那双浅淡的褐眸与她对视着,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昭昭,你本不该如此的。你当是翱翔九万里的逍遥鲲鹏,而不是困在这座囚笼里的鸟雀。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兄长知道,凭你的本事,离开这里并非难处。”

少时的晏昭对上兄长真挚的眼神败下阵来,她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垂下眼眸,低声应道,“兄长和母亲都在这里,我不能弃你们而去。丛林凶兽尚且知晓哺乳之恩,我非兽类,更应当懂得。”

正因为她懂得,才甘愿自囚于樊笼里。

那个雪夜里,她的心曾黯淡过片刻,却又被兄长的那盏灯给照亮了。

旁观那段回忆的晏昭,内心有所安抚的同时又泛起了细密的疼痛,但她还未来得及品味个中滋味,眼前画面一转,又是另一副景象。

浓墨的黑夜被血色的晚霞替代。

已过及笄的晏昭,身量修长,手持长剑,站在一处偌大的宅院内。剑身上有血珠顺着脉络蜿蜒的滴在地上,血迹汇拢的地方正是剑下亡魂之所在。

昔年,她受命铲除密谋反叛的乱臣贼子。抵达之时,方知当日乃是中秋,阖家团圆在一起食用晚宴,只待夜赏圆月。她有心等筵席结束,怎奈同行之人不甚机敏,泄露了行踪,她只好剑指叛臣,结果了对方性命。

仓皇躲走的除了府上家眷,还有侍从仆役,但他们终究难能逃脱死亡的宿命。

“我儿媳有孕在身,阁下能否留她一命?”

在晏昭等候这场一面倒的扫尾行动结束之时,她的衣袖被拉动了一下。她低头看去,一白发妇人匍匐在她腿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与那妇人相隔不远处,有个鬓发散乱的年轻女子双手紧握着尖细的发簪。姣好的面容上混杂着血渍和泪痕,即便她已害怕得发抖,纤细柔嫩的手指被划出红痕,仍旧用最大的力气握住。

晏昭没有立即回答,垂下的眼眸晦暗不明。在她习武之时,曾暗自在心中许诺,“我之剑,绝不向弱者而出”。如今,下山不过数载,剑下冤魂不知几何。即便她从不动手杀害那些妇孺,但仍旧有人来收割他们的性命,谓之“斩草除根”。

一如现在这样。那位年轻女子用手中的发簪无声抵御着来自眼前的她,却无法防备身后的刺杀。

鲜血从年轻女子的胸口喷涌而出,满目的猩红提醒着她生命的脆弱。那妇人更是悲恸不已,趁晏昭毫无防备之时,她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不惧剑刃的锋利,掌心包裹剑身,用身体往上撞去,用痛苦忿怒的声音诅咒着,

“我恨…你们这群刽子手…我诅咒你…午夜梦回之时,你剑下亡魂必将造访,纠缠着你不得安宁。”

类似的诅咒晏昭听过的不在少数,她面上毫不动容,冷淡的无视眼前的惨剧,无言的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仔仔细细的擦拭着剑上的血痕,直至它恢复成光洁如新的模样。

她眉目低垂,眼神专注而清冷,虽然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屋内的灯火烛光却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只是她脚下骸骨以及衣衫下摆的血色印记,昭示着她非神佛,更像是人间修罗。

其他人下意识避开这里,不敢无故靠近。

直至满门上下再无活口,晏昭才带着他们离开。

驻足于事件之外的晏昭看着曾经的自己背影消失之后,才将目光移回到那张被遮挡住的桌子上。她不知道那位年轻女子是否有孕,但她知道,桌底下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稚童。

梦中光景实在算不得美好。晏昭也确如那些人的诅咒所言,夜夜不得安眠。她服下的药于痼疾作效甚微,但却能保证她能够有足够的安眠时间。

此时,她在梦魇之中苦苦挣扎,亦有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

于丹朱回到自己的宅邸,他一身伤把人吓得不清。常乐山怒他出言不逊,到底不是真的想要他的性命,让人给他治过之后,就悄悄把他送回府中。

府上人人知他爱洁,即便是新衣,一旦沾上脏污就会替换掉。如今他身上这件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上,遍是污泥,脸上更是青紫一片。

他忍痛梳洗一番,刚换上干净衣裳,还未来得及休息,就被人堵了个正着。

“你不是去见主上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他知道来人是谁,但对上那张熟悉的脸,还是忍不住一阵气闷,伤口处也在隐隐作痛。

“你觉得会是谁?”于丹朱不答反问。

“敢在主上面前对你动手的无非那几个,你不会是被白蘋揍成这样的吧?”那人老神在在的坐到于丹朱的面前,手里提起茶壶往杯中倒水,语气里是十足的幸灾乐祸。

见他胡言乱语,于丹朱嘴角一抽,还是坦言道,“被你哥给揍的。”

常乐水闻言,手细微的抖动了一下,虽然最终还是稳住了,但难免有水溅到外头去。他收敛住言语里的调笑,将杯中之水灌入喉中,沉声说道,“你是怎么招惹到他的?”

于丹朱回想起发生的事情,心中疑窦丛生,急需解惑。于是一字一句的将发生的对话复述一遍,又将晏昭突然的失控描绘得一清二楚。虽未能得到答案,但看到常乐水难看的脸色,便知此事问题确是在他。

“我早就奉劝过你,不要和那些人走得太近。他们不过是打着为主上好的幌子,为自己牟利罢了。你有你的仇恨要报,那与主上何干?主上扶持你到如今地步,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吗?”

常乐水的连连质问已让他退无可退,他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床榻上,他语气艰涩的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主上真的只是个被圈养的金丝雀罢?我与乐山追随她七年,最初是因为忠诚,其后是钦佩,如今更是敬仰。你既然知道主上是为那桩旧案而来,就应当明白她的兄长在她心中的分量。我不妨告知于你,她的兄长死于稚子之手,而那罪魁正是她多年前留下来的祸根。她好不容易才从过往挣脱,你竟想让她重蹈覆辙?”

常乐水字字如泣。

于丹朱哑然,呆坐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的烛火摇晃着,最终不堪重负的熄灭,他恍惚看去,来人早已不见踪影,大开的窗户外,东方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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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雀,匣中剑
连载中浮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