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
阿米娅最初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萧凛总是那样耐心,话不多,却会在她不经意停下脚步的时候递上一壶温水,在她因为海风刺痛脸颊时替她把围巾往上拉一点。岛上从没有哪个男人会这样做。对他们来说,女人不过是嫁人、生子、再嫁人——只要还有价值,便不断重复。
而萧凛不是。
他会听她讲话。会记住她提过的一切细小到毫无意义的事情。会在村民嘲笑她“太外向、太不安分”的时候,轻描淡写的一句:
“我觉得这样很好。”
阿米娅于是理直气壮地爱上了他。
“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天傍晚,落日沉进海面,天光像被血染过。阿米娅握着萧凛的手,带他穿过村落,沿着暗潮攀升的岩壁,来到一处由海水侵蚀出的天然洞穴。
洞穴内潮湿温暖,空气中却有一种诡异的甜腥气味。
“这是……?”萧凛语气温柔,像是不愿打破某种仪式。
阿米娅微微笑,神情有点儿骄傲:“我们族人真正的墓地。”
他愣了几秒。
她却已经走到洞穴尽头,拨开垂落的藤蔓——
那些“尸体”沉睡在透明水膜之下。皮肤雪白,睫毛轻得像会动,五官无一例外都精致到不真实。时间在他们身上仿佛停住了。
“他们都已经死了。”阿米娅轻声,“可只要被海潮覆盖,就不会腐烂。我们会一直保留他们,就像他们随时会醒来一样。”
萧凛沉默。那种沉默很轻,可锋利得像刀。
阿米娅看不懂。她只以为他被震撼了,于是凑过去,像分享秘密一样在他耳边低语:
“我们是人类,也不是人类。”
“我们的祖先来自海里,与人结合。我们既能在海里存活,也能像人类一样生活在陆地上。只要回海里,就能活得……很久很久。”
萧凛的眼睛,终于亮了。
不是那种温柔,也不是爱意。是研究者遇见样本时的光。
阿米娅忽然觉得后背凉了一下,可她没来得及问。
萧凛已经握住她的手,语气轻柔得近乎虔诚:
“谢谢你。”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那一刻,阿米娅以为“感谢”意味着她被接纳、被珍惜。她甚至羞怯地笑,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可她不知道。
同一时间,萧凛心中已经形成了完整、清晰、冷到可怖的结论:
——长寿与尸体不腐,必然与海基因有关。
——塞歌岛不是传说,它是人鱼基因保留库。
——而阿米娅,是他打开这一切的钥匙。
他看着她,眼里带着温度。但那不是爱。
那是选择了一只温顺且毫无防备的实验动物时的温柔。
——————————
阿米娅最先感受到的变化,是村民们看她的眼神。
起初,只是几句似有若无的议论:
“她天天带那个外面来的男人,不像话。”
“表里不一……塞歌岛不容这种人。”
再之后,连以往最亲近的幼年玩伴见到她时,也会不自觉后退半步,表情复杂得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憎恶。
阿米娅不理解。
她只是爱上了一个外来的男人,仅此而已。
可就在她想要去问清楚的时候——
萧凛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别去在意他们。”
语气温柔,像包容世间一切委屈。
“阿米娅,你不是他们那样的人。你是特别的。”
一句话就足够了。
阿米娅红了眼眶,所有质疑、困惑、愤怒,全部被这句话轻描淡写地抚平。
她甚至觉得自己被“理解”了。
第二步,是与外界的隔离。
萧凛渐渐不再随考察队集体行动。他拒绝公开记录任何关于塞歌岛的内容,也不再参加团队例会。
理由简单得不能再合理:
“我找到了突破口,但需要单独深入。”
研究所给了他充分的信任。毕竟,他是最年轻的主任研究员;他的能力、声望、履历,都足以让所有人相信他的判断。
于是,他逐渐拥有了“单独进入岛屿深部”的权利。
而陪伴他的——只有阿米娅。
阿米娅以为这是“信任”。实际上,这是切断她与集体的最后一条绳索。
第三步,是让她依赖。
“阿米娅,你知道吗?”
那晚潮声正盛,风从海里吹来,湿冷得像是要把心脏一寸寸浸透。
萧凛将她拥在怀中,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海风里。
“我不会离开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
阿米娅缓缓闭上眼。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经过计算的——
不是太多,不是太少,不会显得用力过猛,也绝不会让人察觉距离。恰好足以让她把人生的意义,全部系在他身上。
直到那一天。
萧凛站在村子的井口边,眼神平静得像在观察一个尚未命名的标本。
他问:
“阿米娅,你愿不愿意带我去你们举办‘潮礼’的地方?”
阿米娅怔了怔。潮礼,是族人最深的禁忌仪式,没有人会向外人提起。
她犹豫了仅仅三秒。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萧凛。
“如果是你……我愿意。”
那一瞬间,萧凛很轻地笑了。
无喜无悲,无失无得。就像一个研究者终于看见了自己即将完成的实验。
————————————
潮礼并不是在海岸举行的。
阿米娅带他一路下潜,穿过一条狭长而幽深的石缝,海水在耳边低声震荡,像是无数未说出口的祷语。潮下世界漆黑,却并不沉寂,有某种呼吸般的律动在深处回响。
当水流骤然变得温暖时,萧凛意识到——他们到地方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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