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涂,周宝涂。”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真有些像只停住不动的兔子,还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你知道我是盛恢叫来的,那刚才在干什么?故意吓我啊?”
朝朝不回,捏着手里的遥控,像是拿到什么玩具,几乎快把零件都拆出来了。动静大得离谱,手指都有些发红,一个小小的芯片才随着最后一声响落进他手心里。
“好了,你看。”
他把芯片拆下来,电视上原本播放的动画片戛然而止,一阵闪白后,一张合照出现看屏幕上。
“看见了吗。”
周宝涂没有回应,他就又问一声。
那是盛恢和他的合照,照片右下角还赫然映着时间。
已经是两年前的照片了。
“我和他的交情可比你深,所以你去告状也没用。”
上个月,盛恢来看他,隔着玻璃说下次会带个人一起来。
朝朝虽然不爱见人,但多少还是给他几分面子。却没想到来的是个陌生女孩,而且……这样胆大。
少年语气平平,偏偏遮不住那一点暗喜的意思,“他在你面前,给我说了很多好话吗。所以你才一点也不怕我。毕竟我自己也知道,我还挺吓人的。”
古怪的性格、过于瘦弱的身板、还有这房间里四处摆着记录着他生命数据的各种机器。
每个机器上的显示出来的数据,都比常人要庞大数倍。
周宝涂曾在书上看过,绝大多数的非自然能量者都会想起自己“前世”的记忆。记忆,构成人格关键的因素,拥有两次人生的记忆,也就相当于承载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
这样一副虚弱的躯体,要如何容纳这些呢?
周宝涂神情间难得恍惚,似乎想起别的什么:“比你可怕千倍万倍的我都见过。”
虽然这样的夸大之词,从她口中说出来,似乎很难有什么信服力。
“身形俱灭,遗憾不能弥补,想见的人最终没能见上。唯一留下的只有声音,不过最后连这一点存在的痕迹,也都被销毁了。”
那少年脸上也没有多少动容。
“是你的亲人?”
“嗯,我母亲。”
他下结论:“怪不得你不怕我。”
周宝涂笑出声,脸颊浮现两个小小的窝晕。她坐直身子,拍拍旁边空出的位置,示意他过来一起坐。
朝朝才站了没一会儿,两条腿就开始发抖。他移步都缓慢,坐下时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你不要恨她。如果可以的话,她是最不愿意离开你的人。”
话语是安慰人的,可听他的语气,倒更像对某道题烂熟于心之后,顺理成章推导出结果。
靠近了看,周宝涂才发现他的瞳孔颜色很深,衬得肤唇更加苍白无调。
“没有人愿意带着遗憾去死。换做是你,也一定会选择先去探究那些充满了‘遗憾’味道的记忆。”
“那你呢?”
他指指茶几上已经空了的酸奶瓶,“……这个,还有吗?”
周宝涂从包里拿出最后一瓶给他,“不骗你,真的好喝。”
朝朝慢吞吞喝了几口,有意无意打量着她身侧的小包,直到女孩连着三次摇头,才打消主意。
有些遗憾地开口:“你要是想听刺激故事,在我这儿没有。因为那些记忆,我都不记得了。”
如果记忆分深浅滋味,那能让一个人的人体能量都为之改变的记忆,一定刻骨铭心。
只是眼前的少年神情格外认真,“不过比起忘记,应该说‘模糊’,会更准确一点。”
朝朝想起很久之前,曾经有个貌似威望颇高的研究员来过这儿,把他当成‘重要样本’,待了大半年。
“他说我的记忆构成很复杂。”
从出生到现在,所有构成朝朝这个十四岁孩子的记忆之外,还有那段被置于“朝朝”出生以前,他这个灵魂所经历另一段人生的记忆。
大多数非自然能量者都是在人生的青年阶段觉醒,这个时期身体足够强壮、能量足够充沛。只是也正因如此,当一个已经具有了‘记忆’基础的人,脑子里重新涌入另一段完全陌生的记忆时,很难不陷入混乱。如果没有专业手段介入,甚至可能会被误诊成精神分裂。
“一个小孩脑子里装着成人的意识,这种感觉你绝对体会不到。”
他,是特例中的特例。在睁眼的第一刻,遗憾的记忆伴随婴儿啼哭,共同苏醒在他脑海深处。
此刻的他诞生了,可同时,“过去的他”也随之苏醒。
朝朝很久之后才意识到,他比别人多了一份幸运。一份选择的幸运。
“所以,你选择了忘记那些事,仅仅是作为一个新生儿,重新活一次……”她对上朝朝看过来的眼神,止了声,“抱歉。”
“不用。你说的,也算对吧,只是我从没想过要忘记那一切。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哪怕现在我努力去回想,那些记忆也已经很模糊了。”
现在的他,被“朝朝”的记忆所充斥,为“朝朝”的痛苦所困扰。此世的“遗憾”都已经足够叫人精疲力尽,又怎么会有力气,再回忆前世。
“你哭什么。”他语气不解。
周宝涂抹抹眼睛,“没有。只是觉得你,很特别。”
“特别?我和你的母亲不一样吗?”
“她……选择了离开,而且很坚决。”
朝朝摇了摇头,再次强调:“她不是选择离开,她是没有选择。你得知道——她是最不想离开你的人。”
他很清楚。就像曾经,他自己无数次想过离开,却因为舍不得爸爸,一次又一次放弃。
可是,假如当初他也能再坚决一点,走得远远的,而不是待在爸爸身边,日积月累给他带去无尽的影响……爸爸或许不会离开,至少,不会那么快。
“我知道的,因为她还给我留了东西。”
“你刚刚说的,那些声音?存放在机器里?”
“嗯……还有她的照片。”她眼睛有些涩,“这就足够了。”
朝朝拿着电视遥控乱按,把那张照片关了,调出动画片,背景声又吵闹起来。
“好好一个大活人,最后剩下这点东西,你都觉得足够了?”他问出口的语气带了几分执拗,不像刚才那么冷冰冰,倒是多了几分孩子气。
“我一点也不觉得足够。我讨厌你们这些冠冕堂皇,打着研究的旗号,却要拆散我和爸爸的人,我讨厌你们把他关在病床上,像对待一个必死的活物一样,对他剩余的日子无比关心——只是因为什么所谓的珍贵数据!”
周围的机器接连发出警报提示。
少年明明情绪激动,眼神却无比冷静,眉宇间笼罩的阴郁几乎要蔓延出来,咬着牙,哪怕身体又开始发抖,也不肯坐下。
“我讨厌能量异变,凭什么带走我爸爸,他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又为什么要选中我……把我变成那个伤害他的人?”
他被巨大的悲恸冲昏心神,那副脆弱的骨架终是再难支撑,摇摇晃晃地往旁边摔去。
周宝涂扶着他坐下,来不及想那么多,赶紧先去拔掉他身上的感应器。
大大小小的无线感应器连接着这里的每一个机器,它们此刻正在发出啸叫,给不了宿主任何抚慰,反而把氛围刺激得更加喧嚣。
这女孩看着瘦弱,动作却迅猛,一把扯下好几个感应器,又三两下把剩的全除了。
朝朝捂着手臂,刚才的戾气被冲了个干净,看着她半晌说不出来话。
“……你有病啊?”
没了仪器监测,他就变成了头号不稳定的危险分子。他那异于常人的能量场,随时有可能会崩溃。
周宝涂盯着他手上的皮肤,摘下感应器后,一片一片泛着红,显然是受到长时间的挤压,颜色有些深。
“都这么难受了,为什么还要戴着?”
这间屋子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监视器,他但凡有什么动静,都会第一时间被发现,至于那些更精细的仪器,并不需要时时戴在身上。
朝朝低着头哼哧喘气:“我不想再伤害别人了。”
“你不会的。”
朝朝愣了愣。
曾经,有个人也用过这样笃定的语气,说过同一句话。
能量异变者是危险的,是不可靠近、难以捉摸且丧失理智的。至少大部分人都这样认为,就连能监局里,不少研究员向来也对他们这类“样本”敬而远之。
就像精神病人被划分在正常人之外,他们也早在潜移默化中被隔离出了“人类”的范畴。
“虽然不太了解你过去发生的事情,还有你的父亲……但你的愿望,同样也是很多人、很多研究者的愿望,他们都在为了这个共同的愿望而努力。”
“你问我,为什么觉得足够。我可以回答你,因为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那是我母亲的夙愿,也是我的心结。所以,哪怕再舍不得她,我也要珍惜自己这条命。就算我无法让能量异变者彻底消失,但至少,把选择的权利还给他们。活还是死,起码是自己决定的,遗憾才不会一次又一次堆积。”
周宝涂挨个把监测机器恢复到正常状态,手指在显示屏上飞舞,他看不太懂。
“不过想实现愿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严格来说,我现在什么也还没做到,不应该向你承诺什么,只是今天太特别了,我也就忍不住想开个例外。”
“请你相信我。”她短促小声地附了一句。
“你这番话,还挺耳熟的。”他扭过头去,眼眶似乎有点红,“盛恢那家伙之前也说过。”
“谢谢。”
周宝涂不好意思地笑了声:“现在还什么也没做到呢,你不必谢我。”
“不,不止是谢谢你,还有……谢谢他。”朝朝摩挲着手里的电视遥控,想着那张很久以前的合照,“大概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一直不肯进来见我,是因为那些承诺过的事情,还没做到。但我早就不恨他了,反而这么久以来,都没来得及谢谢他。如果不是他当初强行申请把我留下来,我也早就……”
终于等到少年陈情,说起他和盛恢的往事,周宝涂却迷糊了。
“等等,强行……留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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