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促狭地笑道:“咱们公子,跟这卢家养女竟还挺有缘分!”
“别养女养女的!”周冶忽而斥道,“这也是你叫得的?”
洗墨奇了:“不对啊,公子!之前明明……您自己也这么叫的。怎么之前叫得,现在就叫不得了?”
“我那是……大家都这么……”周冶叹了口气,平日里听李艺那群人说多了,也不过脑子便说了,不过耳朵便听了,如今却觉得实在不该。
他指着洗墨,斥道,“我看你就多余长了根舌头!早晚要拔了去!当心说惯了,在外面走了嘴,连我也不好护你。”
“出了这屋子,自不敢说。”洗墨陪笑着,忙转话题道,“公子,你说,这案子跟那卢家……小姐到底有没有干系?”
周冶瞪了他一眼,才正了色,边琢磨边道:“依我看,曾怀义之死,应该不是她所为。”
“施了恩,还没求报,怎么就要他死?这位小姐不是那种无脑跋扈的,就算提了什么要求,曾怀义不允,也不会急着灭口。即便要做,也该避避嫌才是。怎么会让底下人拿了帖子约上门,明目张胆地灭口?”
“可要说她与那曾怀义毫无干系,却也不见得。施恩在前,亲来绥陵在后,如果只是巧合,那你明日出门就能捡……让个大美人看上了。”
洗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倒还真顺着这话头浮想了起来。
涤砚一听讨论案情,当即停了笔,认真道:“即便她没有事先蓄谋,就不能突然发生什么事,一时激愤杀人?”
周冶摇摇手:“若是那卢家小姐做的,我相信,以她的智计,可以掩盖得很漂亮,不会让人轻易查到她头上。就算查到了,也能把下头人推出去顶缸就是。可如今,她的人成了头号嫌犯,反而不对了。”
*
熹园里,孟珂一番折腾后,越夜越精神了。跟回雪两人仍窝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突然,屋里响起轻轻的两下木头敲击声。
回雪看向窗外,大了点声,问道:“小姐,你说那周大人能中用吗,能帮咱们找到樊管事吗?”
孟珂也轻扫了一眼,笑道:“只怕不怎么顶用?我们自己也要好生找才是。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不枉他跟我一场!”
县衙内,洗墨又问:“那……是不是她手下那人,叫樊什么荣的自己干的?自知惹了大事,这才连夜逃窜?那高升不是喊着,说他家老爷跟樊仲荣早年就有仇。”
周冶冷笑道:“那高升是什么人?你与他也打过几回交道,就看不出几分?此人的话,不可不信,却也不能全信。”
说着,他转头吩咐侍剑:“明日,你分派几个人,好好去查查这曾樊二人的过往,还有这樊仲荣与那卢家……小姐的关系始末,全都要细细地捋一遍。”
一时竟还不太改得过来。这洗墨再要常在他耳边说,只怕出去也要跟着走嘴了。
听着外面的响动,回雪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不是樊老板,那又会是谁?”
孟珂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道:“你忘了,我们在湖边还见到了一个人。”
回雪恍然:“粱夫人?”
周冶也边想边道:“比起现住粱宅的这位小姐,还有一位粱家小姐,也要去查查才是。”
发现尸体报案的,正是这位粱家小姐,不,梁夫人的家仆。说是粱夫人湖边祭奠,失了朱钗,命人连夜去寻;不想竟发现了倒伏在水中、已全无气息的曾怀义。
***
回雪听小姐半晌没了声音,转头一看,却并未睡着,瞪着一双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她家小姐本就是多思多虑的性子,这才常年睡不好觉,再由她想下去,坐到天明也是有的。于是,她连忙打起岔来,让小姐换些轻松的事来想也是好的。
“对了,小姐,你为何说周大人不是寻常的县官,还懂你的意思?你们难道认识?”
孟珂摇头:“不算。只在人群中,偶然看过那么一眼。出京前,二哥哥不是带我去过一次首饰铺?那日,对面酒楼上一群纨绔在说闲嘴,那周……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没想到,他竟来了这儿做官,倒不似那群纨绔的作派了。”
“原来如此!难怪看他气度不凡,原来是京中贵公子。只不知是哪个周家?”
“哪个周家?”孟珂笑道,“他父亲的名号说出来,天下无人不知的那位。”
如此一说,回雪便不觉怪了:“那种高门大户人家的儿郎,有几个不纨绔的?要是我,何止纨绔,说不得多狂悖呢。”
“京中纨绔众多,但谁都没这位公子纨绔得特别。”孟珂笑着打了个呵欠, “不过,我记得他倒也不是因为这,而是他家上一辈的事。”
见小姐乏了,回雪忙劝道:“闲话是说不完的,小姐乘着困劲儿赶紧睡了,一过了这股劲儿,又不知要点灯熬油到几时了。”
*
孟珂笑着应了,两人各自歪着,没再说话。可孟珂的脑子里仍走马灯似地,不住地翻腾着这些天的事。恍惚中,她被什么人追着,追着追着就追到了崖边。一群面目模糊的歹人,举着淌血的大刀,在后面追着赶着,笑着喊着。她一路跑来,脚下卧了一地的尸首,几番把她绊倒了,又爬起来,继续跑。
她跑啊跑啊,实在跑不动了,一双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再拖一寸都拖不动了。眼看那大刀就要劈砍上来,她发了狠,深呼吸一口,使劲全身余力,一把拧在了大腿上。
这一拧,脚一蹬,她便惊醒了过来。
“小姐!”回雪闻声迷瞪瞪地坐起身,只见孟珂已经撑着坐了起来,屈膝抱着,脸伏在膝头,身体随着微喘而起伏着。
“又魇住了?”她不看也知道,小姐身上定又是冷汗涔涔,径直去取了件中衣来,服侍她换上,又多披了件厚衣服。
这一醒,怕是又要枯坐到天明,再不能合眼,她便问:“要不,再给您做一碗安神汤来?”
孟珂摇了摇头,声音仍不稳:“那东西这些年喝了得有一湖了,不中用便是不中用。我还是起来走走,熬不住了再去躺。”
回雪忙又取过大氅来,给她严严实实地围上,再伺候她到窗前坐下,自己也在一旁的桌前坐下。
一坐下来,眼皮就直打起架来,她两手支颐,强撑了一会儿,头又歪了下去。
***
孟珂看了看她,心知让她去睡也是不肯的,便不作声,只看向窗外,一个人陷入了呆想。
当年,那些匪盗是哪里来的?自己又是怎么滚下山坡的。
那个人为何没事?她又为何不去投奔自家亲友,反倒顶了自己身份,转投了陈家。
而母亲派给自己的张嬷嬷,为什么能在匪徒手下活了下来,还同她一起去了陈府,可不出一年又突然死了。
这桩桩件件,自然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这些年,孟珂早已把这些事掰开了揉碎了,一遍遍地翻过来覆过去地想过。她不愿往那坏处去想,可心中渐渐冒出了些念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不管多不可思议,当排除了其他可能,即便最不可能之事,也就是最大的可能。
“姐姐,你为何顶了我的身份而活?当年那些事,到底有没有你的份?如今的你,又是为了什么?”
有那么个瞬间,孟珂也想过,难道……她是得知了当年梁家的事,为了无辜被害的梁家、为了她这个横死的妹妹而出的手,复的仇?
可那曾怀义是姐姐自己的恩人。她能为了自己这个死去多年的妹妹,去手刃那个救自己于水火的恩人吗……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如果当年的,如今的,所有的事,都是她……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爱,与所有的恨......全都搅缠在了一起,缠得越来越紧、越来越急,拧成了一股卷雪摧树塌屋的飓风,越来越烈,越来越暴,直到卷成了一个黑洞,将一切都吞噬而进。
她自己也仿佛要被卷了进去,忙强压自己停下来,不自觉便一个激灵。
回雪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见此,只当她是冻着了,连忙将她生拉硬劝上床去捂着,陪她说话混着,不知不觉间先后迷糊了过去。
等再醒来,已是午时初刻。但熹园的人都知道规矩,只要小姐未起,院内院外一定悄寂无声,无人敢扰。
小姐本就喜静,烟屿斋里的人本就比别处少,只留几个随身伺候。小丫鬟五儿取了洗脸水来,回雪服侍她梳洗了,坐到镜子前,孟珂对着镜子,突然吩咐道:“去把二哥哥给我寻的那只白玉海棠钗找出来。今日,咱们上曾家去。”
***
早有人先一步到了曾家。
此刻,周冶在正厅东面廊下的栏杆上坐着。
侍剑在他身旁,靠着柱子抱剑而立,直愣愣地看着院中的人来客往。
“公子上这儿来,是看这曾府如何办丧事吗?我瞧着,跟京中并无不同啊。”
洗墨屈膝坐在周冶对面,懒懒地道:“再看看,兴许就能发现什么不一样呢。”
侍剑不解地道:“公子不是说要查那梁夫人,咱们如何不去陈府?在这儿瞎耽误什么功夫。”
洗墨看了他一眼,放慢了语速道:“陈大人那是公子的顶头上司!咱们现如今又没有证据,是上门去搜府啊?还是找个黑布口袋,将那陈府的人绑来严刑拷问?”
“还拿黑布口袋做什么?”侍剑脸一扬,自负地道,“我去!准保把人绑了来,不叫一个人看见。”
洗墨转脸看着他,顿了半晌,才摇头道:“算了,跟这没念过书、只会打架的榆木疙瘩废什么话。”
“你念过?认得几个字啊?不也是个睁眼瞎!”
“念书只是为了认字吗?不是人人都需要念书的,心眼儿长全就行。”
“你心眼儿全?半个瞎子,连个人脸都认不得,还想……”
“行了!行了!”周冶打断道,“你俩当我聋子?”
侍剑当即住口不言,洗墨却陪笑道:“公子,咱们在这儿半天,是在等什么?”
“等看戏啊!”周冶笑道,“现如今,绥陵城里,还有比曾府更现成的戏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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