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突然下起了茫茫大雪。
粒粒雪花落在众人面庞，凉意侵袭。
众人才恍悟，今日乃大雪节气，深冬已至。
怕冷的穆朝朝偏生只穿那一件薄薄的紫衫，雪落在她的背脊，洋洋洒洒压住所有的脏污。
小侍女泣不成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医主，医主我们回山吧，好不好……”
穆朝朝从沙哑的嗓子挤出破碎话语：“拿我的针匣来。”
南宫槐面无血色道：“你真以为自己能起死人肉白骨吗？！你那么尊敬关望舒，却阴差阳错地害死了他，蔓奴，跟你沾边的人真没有一个好下场啊……”
小侍女怀中紧紧抱着针匣，哽咽苦劝道：“医主，你不能再用那个损耗寿元的法子了，你的病已经快压不住了……”
听到小侍女的话，南宫槐噗嗤一笑，又是两行血泪从眼眶涌出，“多好啊，你和我一样，注定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给我。”穆朝朝面如死灰，不容置疑道。
小侍女乞求宁无舟那边道：“小公子，不见君，你们劝劝医主吧。”
几秋不去看，苍白道：“我知道二师姐的性子，她想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宁无舟说道：“关望舒已经死了，救不活了。”
穆朝朝终于朝他看去，她的浓密睫毛上覆着霜雪。
两人对视，宁无舟看到了她冷静清明的眼神，穆朝朝作为医者，比谁都清楚关望舒已经不能死而复生。
她只是想，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宁无舟微念一动，农桑长勺出现在他衣袖中发光发热，似乎受到呼应，针匣嘭地打开，九针齐出，长短不一，镵针、圆针、鍉针为上，锋针、铍针、圆利针在中，毫针、长针和大针最末。
穆朝朝扯出一点笑容，轻声道：“谢谢你。”
受主呼应，九针飞向穆朝朝，她翻身十指接住。
在小侍女的哭声中，穆朝朝将素白银针悉数扎进自己的腰间、腿部再至脚踝，每一针落下便要承受胜于绞指十倍的痛苦，最后一针落下，宁无舟都以为穆朝朝已经痛得昏死过去。
可那身紫衫，倔强、执拗地直起身来，高昂着头，双掌撑在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用自己五十年的寿元代价，换了一次不过百步的行走。
小侍女不敢扶，她心底清楚，医主是个多么骄傲自矜的人，绝不肯示弱。
穆朝朝宛如刚学会蹒跚行走的婴童，走得歪歪斜斜，前倾后仰。
刘谋与其余无闻山庄人士，教几秋屏退在院墙一角，看着院中央那个刺目的紫色身影，一步步朝废墟血池内部走去。
南宫槐也在那里，刘谋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高高悬起，对那比冬日还要冷上几分的紫衣，望而生畏。
南宫槐挂上古怪笑容，道：“呵呵呵……来啊，你亲手杀了我呀！”
黛紫掠过，留下足以令人魂牵梦萦的药香，苦涩与甘甜并存。
南宫槐喉咙嗡动，一直站定不动的身躯，如瓦片剥离，皮肤层层溃烂，露出空心脆弱的脉络和白骨，变成易碎的血色琉璃。
连骨头都开始碎了。
南宫槐的全面溃败如慢镜头一般，一点点、一处处、一寸寸落在了刘谋众人眼中。
就像一滴水落在了江河，南宫槐倒在了血池里。
他的一侧眼珠萎缩得从眼眶里滚落，剩下的一个眼珠还映着穆朝朝的身影。
穆朝朝俯下身去，抱起关望舒的尸体，将自己那张有丑陋树疤胎记的脸贴在关望舒的脸上，像是小动物之间的温存依恋。
就是这种表情，穆朝朝从来没对自己有这么温柔的表情，所有人都是这样，南宫槐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他的余光落在从被砸碎的柜子里掉出来的面具，东西南北的字样被血水浸湿，看也看不清。
说什么呢，说我当年在地宫真的没想自己一个人逃走呀，说修炼好苦啊大哥二哥你们能不能不要逼我了，还是说，我杀姓郑的那个禽兽，是因为我听到他跟别人说蔓奴这种丑八怪给钱就上……
不是因为给钱就上这句话刺激到南宫槐了，更让他生气的是那个评价“蔓奴丑八怪”。
“哪里丑了？！驴草的祖宗才会生出你这个不长眼睛的杂种……”小乞丐一边口吐脏话骂骂咧咧，一边用磨了无数个日夜的石头划破郑某人的喉咙，热血滚烫喷在他的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杀的时候很痛快，杀完了又开始害怕起来，满心焦虑自己在牢房里会不会饿到抠草皮吃，止不住地蜷缩着发抖。
有脚步声。
他惊恐地抬起头，看见蔓奴站在小巷口，逆着光，好像一个人就能拦下外面所有的风雪，对他强装镇定道：“一把火烧了他，不要让人发现。”
躺在地上的南宫槐一笑，脸色从未如此轻松。
他闭上眼，再也没睁开过。
穆朝朝的薄弱身躯不知道是如何抱起关望舒的，一步步走得坚定非凡，道：“我们回山。”
九针嗡鸣，她的躯干血流如注。
小侍女与几秋在她的身后大喊，她听不见，连眼前也看不清了，全是白濛濛一片。
她记起那年冬日，关望舒带他们去到罗雀，关望舒哄她，自己也是大乞丐。
她被逗乐，难得展露笑容，温暖一室。
关望舒温和眉眼，也在笑，他说：“蔓者错综复杂，命途多舛，不适合你。”
“你叫莞娘吧，你笑起来很好看。”
莞娘，平平无奇的两个字。
这世上，有人叫她蔓奴，有人叫她穆朝朝，有人叫她九针鬼医。
却没人再如关望舒一般，温声唤她，莞娘。
穆朝朝倏然一笑，她喃喃自语，教雪吹得轻散：“大哥，又下雪了啊。”
紫衫也被风雪压垮，倒在了石阶。
……
众人大摇大摆地给船上补给货物，吆喝热闹。
“你当真不去了？”宁无舟问道。
几秋望着江面，嘲弄自己道：“我去能干嘛，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我想明白了，我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现在去也只是送死。我不想自己死得没有价值。”
宁无舟指着自己道，“我说了我可以帮你。”
几秋盯住宁无舟诚恳的表情，道：“但你帮我的前提是，我不能是个废物，不能是个毫无准备的蠢货，那样不会变成帮我，反倒是我成为你的累赘之一。”
宁无舟心说你都这么厉害了，我不抱你大腿都算好了，还能让你变我累赘，希望多来几个这样的累赘，那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几秋像是看穿他，道：“你放心，我已经给人传信了，会有人接应你的，没有我保护，你也可以安然无恙。”
宁无舟撇过头，道：“不要临阵缩逃啊，兄弟，我会在京都等着。”
几秋目光坚定，笑道：“那你得再多找找几个帮手，你忘了你说过的，疯子都不太好杀，上渊最大的疯子就坐在京都里呢，只有我们，远远不够。”
宁无舟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想了想，又指着那晴岚山道：“山上也不去看看？”
几秋脸色冷下来，桃花眼都失去了光彩道：“不去了，她看见我估计会心烦。”
宁无舟了然：“你们这师姐弟倒也奇怪，被利用了的反倒要操心利用自己的人会不开心，心生愧疚。”
几秋道：“对不起。”
宁无舟惶恐道：“干嘛，这是替穆朝朝给我道歉，经过她同意了吗？”
几秋见宁无舟怕穆朝朝到这个地步，不免好笑，“不，是我在向你道歉，在这件事上把你牵扯进来，对不起。”
宁无舟无所谓道：“习惯了。反正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嘛，何况又不是真的打算害死我，她也是知道有你护卫，我性命无忧，才做出这些事的。”
几秋挑起眼道：“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二师姐了？”
宁无舟指向江面跳起的鱼儿，“你看，那是什么？！”
见宁无舟糊弄，几秋摇摇头，转身上了一艘准备掉头的船，道：“下一次，在京都见！”
宁无舟站在岸上，挥挥手道：“我替你去晴岚山上看看！”
尽管几秋看不见，系统也挥挥手，跟在宁无舟旁边道：“你怎么怀疑上的穆朝朝？”
宁无舟手持青白玉简，解锁了关望舒与南宫槐的角色卡，道：“穆朝朝可以为了拒绝求医者直接修栈桥迷宫，做事果断说一不二，她向来就是直言不讳、咄咄逼人的性格，无闻山庄围了晴岚山这么久，她都不出手，很明显在等什么，当然最后证明她就是在等我们，等事情闹大的最好契机。”
“在无闻山庄这件事上，她一直采取逃避的消极态度，病理上不会扯谎？不代表她别的地方不会，比如我了解的穆朝朝，如果见到了没病装病的人，绝不会一走了之，医者有他们的自尊心，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穆朝朝绝对是最要强的那一类。”
宁无舟将青白玉简收回，凝神道：“还有，大部分的线索都是穆朝朝给我们的，南宫槐的异样、他的房间、还有密林禁地……”
系统恍然道：“对哦，按照穆朝朝所说她只来过一次无闻山庄，无闻山庄情报起家，会任由她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在自家院子里闲逛？”
宁无舟道：“嗯，怪就怪在太顺利了。”
系统摩拳擦掌道：“那穆朝朝这件事上做得不太厚道啊，不见君不跟她计较，我们多无辜啊，必须上山找她说道说道去！”
宁无舟没有接话，看向那山上高不可攀缩成一个小点的药庐。
他突然问出一个系统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宁无舟淡淡道：“你说一个人如果快死了，会最想做什么呀？”
秘境奖励没了，下章准备给亿点点补偿，绝不是因为宁无舟如意架在我脖子上！
【好耶，第一次写文的菜咕有了千收。谢谢大家的宽容和鼓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又下雪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