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决裂(七)

他,没生气?不对,是他没有生宋衫的气?

温余愣在原地,直到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见宋衫正艰难地从地上往起来爬。

“你慢些,我来帮你。”

温余想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但还未触碰到她得皮肤,那坑坑洼洼的胳膊便让她迟疑了一瞬。虽然她知道那伤口过了很久怕是早就没有感觉了,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会疼。

帮尚熙挡马,身体被马生生踏过去,那得有多疼?

也难怪尚熙这般重视她了,能对自己舍命相救的人,怎么能不重视?只是,这表达喜爱的方式却是有些偏了,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温余避开那些伤口,揽着她的肩膀以一个近乎于抱的方式将她扶起。

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温余感到她的身体僵了一瞬,一看,原来是她透过那铜锅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头发被抓乱,珠钗斜插,脸上是错落的巴掌印,嘴角还有些许血污。

只看了一眼,她便移开了眼睛。

“温姑娘,我能借你的外衫一用吗?”

温余当然知道她要做什么,这样的仪容要在宫内行走,定会被人注视,歌阳侯府再怎么落魄她也贵为郡主,怎能这般狼狈地行走在宫中供人评说?

温余几乎是想都没想就伸手去脱自己身上的大氅,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她。

尚卿不知何时已经将自己大红的棉氅脱下搭在臂弯里,他冲宋衫将臂弯展开,道:“用我的吧。”

“多谢。”宋衫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接过棉氅便转身离去。

尚卿却忽然叫住了她,“如果没有容身之处,可以来找我。”

宋衫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去。

恰巧一颗已经被小雀掏空的柿子从枝头摔落,砸在雪地中发出一声闷响,宋衫的背影寂寂,就算是大红也无法让她多一分颜色。

她好像渐渐变成灰色了,像未被雪色沾染的石板地一样。

“你又多管闲事了。”尚卿道。

温余轻轻叹了一声,“没办法……”

但尚卿却忽得笑了,“不过你这次管的闲事不算太差。”

“是因为歌阳侯吧?”温余猜到了。

尚卿点点头,“陛下早就想端了歌阳侯了,这次召歌阳侯过来就是因为此事,但直接说却有些鸿门宴的意思便想着放一放,正好,你组了一个好局。”

“我本意不是如此,我也没想到……”她本是想着放松,顺便让宋衫和尚熙两人能缓和一些,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竟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我当然知道,只是感叹一句很巧罢了……”

尚卿的声音轻轻地,但出奇的在雪地咯吱咯吱的声响中没有被掩盖过去。

“但我奇怪的是,陛下竟没有罚安乐,他不是最为疼爱尚熙吗?怎么会放任旁人这般出言不逊?”

方才皇帝的意思竟是没有对宋衫的惩罚,只是借此机会扳了歌阳侯,对尚熙却连一句关心都没有?逃奇怪了。

尚卿轻笑了一声,“疼爱的是她吗?疼爱的是皇后的母族啊……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朝堂之上是没有真心的。”

温余的步子忽得顿住了,她侧目看了尚卿半晌,“你的意思是……”

这时她也忽得想明白了,看皇帝方才的意思,他怎会不知宋衫接近尚熙另有目的?但还是放任不管,一来是因为要借此机会收集歌阳侯的证据,二来便是对他而言,尚熙根本算不得重要。

皇后除过尚熙外别无所出,他只要做做样子,尚熙想要什么好东西就给她,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与皇后伉俪情深,就算皇后所出非皇子也能将她视作珍宝,这般皇后母族也说不了什么话。

但实际上,尚熙于他而言,同其他皇嗣完全没有差别。

尚卿点头,“自然。公主嘛,又不参与争权夺位,又没有什么顾忌,只要做做样子好好养着,闲事可以逗弄逗弄,若是有什么外敌,便将养得白净的公主送去,求和,不战而平,拉拢势力,多轻松啊!”

走在朱红的宫墙之间,温余头一次觉得窒息压迫。

这一堵堵墙之间处处都门,每一扇门都开着,但每一扇门背后都是一个牢笼,困住一个人,让她永远也飞不出去,蹉跎一生。

长公主也是,尚熙也是,大家都是……

温余不禁道:“为什么呢?尚熙不是他的孩子吗?”

“像她这样的孩子,他现在有二十几个,日后还会有更多。”尚卿轻飘飘地道。

“可是……”温余还是想不通,但尚卿很快就给出了答案,“第三遍,朝堂之上,没有真心。”

温余沉默了,隔了半晌,她才抬头去看那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路,厚厚的雪层已经被宫人扫开了,前方的路仿佛畅通无阻。

“走吧。”她道。

……

回到坤宁宫中,温余站在寝殿门口,推开门屋内的热气拍打在脸上,原本冻得发红的双颊迎上这热气一瞬间竟觉得有些胀痛。

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尚卿,道:“你还有事吗?”

尚卿负手站着,摇摇头,“没事,你进去吧。”

温余搞不懂他要干什么,也没有心情想了,她真的很累,好想休息一会儿。

于是,她走进房间关上门,一切归于寂静。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屋檐枝头还是时不时会有落下来的雪块,雪块落地的声音给这寂静的院中添了一点生气。

不久后,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温余拿出一件带着狐裘的鹅黄披风,走到尚卿面前递给他,道:“没有找到其他合适的,你就将就一下吧。”

尚卿没有接过,而是眉眼弯起来,“关心我?是不是说明,你有一点喜欢我了?”

“你不用骗自己。”

温余淡淡的一句,尚卿缓缓收回了笑,转过身,“不需要,我又不是娇气小姑娘,这点冷冻不死。”

见他潇洒离去,温余也没有挽留,转身回到屋内抱着暖炉坐在塌上发呆,发着呆不知何时她就睡着了。

等她再一次醒来时窗外便已是浓浓夜色。

她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臂脖颈,怀中的暖炉也不知何时变得冷冰冰的。

噗呲一声,屋外传来的声响让她放置暖炉的手一顿。

她飞快开了门,果真不出所料,来人是宋衫。

是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身素净的宋衫。

没有珠钗宝石,没有鲜研锦缎,但却让人移不开眼睛,素色的,像雪又像月。

清水出芙蓉,仿佛她本就该是这幅模样。

宋衫抱着红色的棉氅,将她递给温余,“我本是想还给嘉亲王但夜已深,男女有别不是很方便,只好来找你了。”

温余接过棉氅,侧身引她进来。

宋衫坐在贵妃榻上,温余本想为她倒一杯茶,奈何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只能坐在她身旁看着她。

“我很快就要随我父亲去流放了。”宋衫轻轻道。

温余皱了皱眉,“陛下不是说要让六公主做主吗?”

“我要求的,我不想再见她了。”宋衫道。

温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其实,六公主对你是真心的,只是用错了方法。”

宋衫唇角疲惫地勾起,“我知道。”

“那你呢?这么多年了,你真的像你白日说的那样,恨不得她去死?”温余道。

宋衫沉默了,隔了许久就当温余认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忽得开口了,“不是,我只是不想再演下去了,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是我害了人……”

“我这次,害了人……他不该变成这样的,我明知道尚熙是怎么样的的人,但还是拉他过来,我害了他……”

宋衫颤抖起来,“我太自私了,我不是喜欢他,我只是想借着他的势力让我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温余知道,她觉得对不起羌白。

“我骗了她,害了她,我甚至不知道他日后会怎么样,会不会出事,能不能活着回到且末,我……对不起他……”

温余不会安慰人,只能静静看着她,羌白的悲剧确实是因为她而起的。

宋衫又说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温余递上一杯水,道:“有些凉了,稍稍喝一口润润嗓子。”

宋衫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随后她清清嗓子,道:“我有时真的很羡慕圣阳。同样身为郡主她却能活得那般舒心,那般自在,而我只能依附他人。”

“我多想像她那样,自由自在的……”

提到圣阳,温余忽得想起一事,“你那日给我的香囊,可是与安成王有关?”

宋衫顿了顿,很快她便收起了悲伤的情绪,看向温余。

“我这些日子也查到一些东西。”

宋衫忽得严肃了起来,“你,查到了什么?”

“圣阳的死,与安成王有关,是吗?”温余盯着宋衫,直觉告诉她,对于此事,宋衫绝对知情。

果然,宋衫周身一震,“你是如何查到的?”

温余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转身走向床榻在床下拿出一个白玉盒子,正是她那日在圣阳院子里的树下挖到的。

她将盒子轻轻放在桌上,看向宋衫,原本和善友好的笑此时竟变得有些强硬,“或者换句话说,圣阳的死不止是与安成王有关。”

“圣阳的死,就是安成王一手策划的。而你,当时和歌阳侯一起前往安成王府赴宴但因误饮烈酒中途离席的安乐郡主,正是这件事的目击者,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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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春心
连载中慕卿迢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