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端

九月中旬的南方小县城,酷暑难消。午间道路上偶尔几辆车行过,几个行人稀拉地走过,人声渐少。

大家都窝在自己家里,该避暑的避暑,该休息的休息。

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孩额头淌着汗,叼着冰棍,嬉笑地经过破破烂烂的街道,往水泥路旁学校的侧门走去。

蝉鸣声穿过明媚的校园,走街串巷地来到了学校附近的城中村里,与路边垃圾桶里的酸臭味混杂在一起,难舍难分。

相比较下,小县城北边的城中村就热闹多了。

不眠不休地叫喊着“收破烂”的脚踏三轮车穿梭其中,刺耳的喇叭声掠过,混着不知疲惫的小孩尖叫声,家里的大人端着饭碗紧随其后一边暴躁地叫骂着“小兔崽子”,一边赶着脚步跟上去喂饭……

嘈杂无比的声音顺着那些几乎要黏连在一起的木板房顶,传遍了整个村子,不知道哪个方向又传出来一道尖酸刻薄的叫骂声。

“哪家倒了八辈子霉不投胎的东西,在搞什么呢?臭死了!”

“哐”地一声,比纸片厚不了多少的窗户被暴力推开,撞在墙上弹了几下,权当补丁的报纸簌簌颤抖着扒住了窗沿没掉下去。

几道开窗户的声音依次从城中村外沿的东边向西边响了过去。

这飘落在小县城北边的村子,原本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邻村都发展起来了,但由于这小村庄被一些不高的小山坡和不大的小河环住了,交通不便,发展便慢了一拍。

等村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都是小楼房了。水泥路毫无缓冲地夷平了小山小河,把山上那些高得遮住人视线的树也撞倒了。路宽了,一辆辆大车驶进驶出。带走了树木和石头,带来了数不清的垃圾。

原先清澈的池塘被垃圾堆成了一滩死水,逐渐填满。一座座山被采石场挖空,尘土毫无顾忌地飞扬在没有树木遮挡的山坡上和水泥路上,将整个村子拢进了一片朦胧中,莫名有一种仙境的感觉。

当小山被挖得差不多了,小河不再见底了的时候,政府突然想在村子里建一个什么处理中心,听说还是有辐射的。村民们不知道什么是辐射,只觉得新奇、开心,自己的老家终于是赶上趟了,要搞个什么高科技的新鲜玩意。

精心准备的迁村协议被送进了每家每户,大字不识几个的村民们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就听说以后可以住小楼房,进县城了,可是种不了地,也回不了家了。

建处理中心,为什么他们要走呢?邻村的有一个算一个,不都没走吗?楼房也住得好好的呀。

后来才听说,辐射那玩意,是会害死人的,处理中心是要搞这种害人的东西的。

好啊,原来占我们的地是去干害人勾当的。山挖没了,水也被脏东西填没了,凭什么地也要没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还要搞害人的处理中心,凭什么?

我去你的!好处没有,坏处倒想起我们了!

愚笨的村民们满嘴乡音地喊着“不许害人!”、“不同意!”,捍卫着自己那三寸见方的小家。

第二天挖机便开进了村里。村民们看着这些黄油油的大家伙们不出几分钟就把村头几家土房子给撞倒了,终于坐不住了。

男人们扛着家里的家伙什就跑出来了,女人们多半举着用到发钝的菜刀,老人孩子们捡着石头抱着砖,一路从村头的挖机边砸边闹到了村委门口。

数不清的石头砸进了村委办公室,村里那些干部们和请来的专家们抱着头用普通话叫骂着一些村民们听不太懂的词语到处乱窜。

“咚”的一声,不知道是谁的石头还是棍棒砸到了一个专家的秃头上,鲜红的血液顺着脸上的肥肉褶子流了下来,那专家凄厉地嚎了一嗓子,倒地不起了。

这一下倒真真是捍卫住了自己的家园,只是那几个带头的年轻人自此也再没见到过。

自那以后再没有所谓的专家领导去打这个小村庄的主意了,村子也变成了远近闻名的“钉子户”村。

可这周围仍旧在发展着,水泥路铺得到处都是,小楼房变成了大高楼,遮挡着人们的视线,又把这个小村子围起来了。

路修得四通八达,村子里的人出去了,外面的人进来了。有些人在村子里建起了不太结实的楼房,租给那些外来客。也有许多租不起房子的,捡几片木板,搭起了棚子。

经年日久,也没什么人管过,这小村庄自然就成了方便穷人落脚的城中村。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人却变了许多,周围也再没看到绿水青山了。

绿皮火车轧在铁轨上吭哧吭哧地辗过,窗外经过了一座座光秃秃的红土山,驶向这座南方小县城。

车厢里的味道着实不算美好,许多人挤在一起的汗臭味夹杂着一些食物的香味,混出了一股令人头晕的恶心味道。

青年靠着窗,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电子表,盘算着时间。

“下一站就要到了,你好些了吗?”坐在青年对面的中年男人关切地问着。

“嗯,好多了。”青年的嘴唇泛着点苍白,扶着额头,看起来是刚刚吐过的样子,“就是麻烦徐叔了,工作那么忙还得陪着我跑这趟。”

“哎,哪有的事。”那中年男人笑得略显憨厚,温和的眼睛望着青年,“就算不陪你来,我也得来这边出差,忙工作呀。”

青年点点头,闭着眼刚想享着这一刻的清闲,就听见人群骚动了起来。

乘务员拿着大喇叭喊着:“欣水县马上到了,准备下车的拿好行李物品,不要遗落!”

“呼啦”一下,骚动的人群更显不安,有收拾着自己东西不停原地打转的,还有奔着车厢门口想出去站台透气抽烟的,一时都往车厢门口挤。

“快到了。”那徐姓中年男子生得高大,站起身后顺手就从行李架上把有将近半个青年大的行李和黑包稳稳当当地拿下来了。

“徐叔,公交车票我已经买好了,等会下车了你就先去忙吧,不用再送我了。”青年苍白的脸上牵起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从小就是这位徐叔一直照顾着自己和自己家里,他是自己除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了,哪怕只是父亲的同事,自己和妈妈也一直拿他当亲人看。到现在读大学了,徐叔还是把他当小孩一样看顾着。现在还因为他,徐叔特地放下工作陪他回外婆家,青年心里多少有点羞愧,便不再想麻烦徐叔了。

“就知道你小子这么干,又不帮我买车票,还好我已经买好了。”徐叔提着行李包,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说,“你别觉得有什么,这些都是徐叔应该的。”他好像有读心术一般,朝青年投来了颇具安慰意义的一眼。

青年低下了头,沉默地接受着徐叔说的话。他知道徐叔这些年的坚持都是因为什么,将他和母亲当自己家人看顾又是因为什么,他无法就这些劝说些诸如“没事,都过去了”的这种话,毕竟他也是受害者。

“嘎吱——”火车缓慢地停靠在站台,车厢里的人像沙丁鱼一般涌了出去。正午阳光炙热,连空气都烫了几分。滚滚热浪朝着门面扑过来,冲散了车厢里带出的恶心味道,却没让人感到清爽。

混浊的空气夹杂着些许腐臭味弥漫到了整个城中村,小而密麻的窗户里传来了许多人的声音,有疑惑也有咒骂。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铁门堪堪拦下了不知礼数的拳头。

“这户人家怎么回事,敲门也不带应的。”那尖酸刻薄的声音此时在楼道里响起。

渐渐地,这小破楼唯一的二楼住户门口边上围满了人。

有人叹气,“唉,这都好几天了,越来越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死了些什么东西。”那浸满整个村子的腐臭味便是从这房间里传出来的。

有一**着上身的中年男人叫骂着拨开人群,“狗娘养的,老子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死东西不知道丢外面去,祸害谁呢……”咒骂的声音还没消,裹着毛裤的腿便踢上了铁门。

“哗啦”一声,脆弱的铁门不堪重击,整片都倒在了地上,寿终正寝。只有刚换的门锁还尽职尽责地锁着,整个地挂在门框上不掉下去。

一股浓到要化为实质的腐臭味带着股冷风扑了出来,给了堵在门口的人当鼻一击。

“呕……”有人忍不住,转过身去,不等下楼,扶住楼梯杆就开始吐。

尽管大家平日里都习惯了垃圾里的那种臭到发酸的味道,这种浓郁的血肉腐烂味还是令人接受不了。

“啊——”那尖利嗓音的惊惧叫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穿透了大大小小的房屋,响彻整个城中村。

“死……死人了……”不知道谁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句话。

原来那房间里死的不是东西,是人。

这话仿佛水掉进了油锅里,人群先是诡异地平静了一下,接着突然就散开了,留了那门口好大一片空地。仍有些胆子大的,隔着空地往里张望,绝大部分人都忍受不了那臭味,往远处走了。

不知道是谁报了警,不多时便有警笛声传进来。

在公交车上颠了半个多小时,那青年和提着大包的徐叔终于下车了,还不等换气,便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这边的垃圾怎么还是这么多啊……”徐叔皱着眉拉着行李提着包往前走,给身后的年轻人开出一条干净的路。他来过这里许多次,怎么走的早已了然于心。

“城中村一直都这样。”年轻人低垂着眉眼,似是自语。

村子不大,很快两人便看到了停在空旷处的警车和救护车。正午的大太阳正毒辣,路上的人却渐渐多了起来,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些什么。

“哎哟,真的惨呐……”

“是哦,他们说那个卫生间都是血嘞……”

“真是想不通啊,这么年轻……”

朦胧的话语传来,两人心中隐隐感到不安,脚步便越来越快。

“啪!”徐叔拎着的包从手上滑落,那中年男人转过身用自己宽厚的肩膀挡住了那楼房前的情景,顺手将黑包放在行李箱上,对青年说:“你先在这等着,徐叔上去看看。”

那温和的话语怎么也传不到青年的耳朵里,他只觉得心如擂鼓,眼前被一片湿润的雾蒙住了。

耳边还在响着的那些话语将他心中的恐惧和忧虑推到了顶峰,把他全身的血液都抽走了,大热天里,他的手心冷汗直冒,凉得令人心惊。

不等两人反应,电话偏偏在这时候响了。

“喂,您好!请问是兰小方女士的家属吗?”

青年的呼吸颤抖着,眼前的那片雾蓦然间消失了,冰凉的泪水砸在搭着行李箱的手背上。

徐叔从他手间拿走了手机,拍拍他的肩,走远了点,“喂?”

那些话语他都听不到了。

他只是无所着落地想着,她不用再受苦了,应该会高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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