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寝室里,仅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黑灰色的床帘里透出,一闪而过。
手机屏幕上最大的四个阿拉伯数字显示:16:08。下午四点了,床上的一坨被子动了两下,翻了个身。
“咕咕咕——”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林乙翻个身平躺着,一手盖着眼,一手搭在平坦的肚子上,平坦地有些凹陷了,果真是前胸贴后背了。
应该去觅点食了。
这么想着,林乙费力地爬下床,双脚落地时陡然眼前发黑,全身颤了一下,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毫无预兆地晕了起来。
这种感觉林乙熟悉,这是睡久了要饿晕的前兆。
扶着床柱子缓了缓,林乙这才有点清醒,入眼便是自己那张显眼又乱七八糟的书桌,方方正正的课本与空空荡荡的零食袋子和平共处,半瓶子水歪斜地躺在落灰的笔记本上,几团卫生纸毫不客气地霸占着书桌剩余的空间。
真乱啊。
看着旁边那些整齐而一丝不苟的书桌,林乙挠挠背,转身拿起那半瓶子水喝一口,又丢在了笔记本上,瓶子顺着惯性滚了几圈,停在桌子边沿,一半伸出去了,另一半不依不饶地停在笔记本上,给这份乱增添了些别样的风骨。
寝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林乙一个人的声响。对了,今天是星期一,应该是都去上课了吧。
鉴于林乙对自己的分数不是很在意,课都是随缘上的,反正学校老师也不管,什么时候睡醒了心情好了,再去教室不舒服地趴着睡一节课,没睡醒就算了。现在属于后者。林乙耷拉着眼皮,抓起床边的手机,趿拉着凉拖鞋往食堂走。
路上人不是很多,还没到饭点,学生们要么在上课,要么在操场打球,要么三五成群地邀着出去玩了,像林乙这种形容枯槁、看起来非常落魄的,放眼看去,好像确实没几个。
林乙低头盯着路,拖着有点沉重的步伐走着,肚子就像在打节拍一样,随着步子一叫一叫的。
林乙:......
就这么走着,林乙突然有种抽离感,好像一直都过着这样的生活,睡醒了吃,吃完了睡,偶尔清醒也只是发呆,没有什么很大的梦想,也不太想去认识别人,他只想这么虚度完一生。
高中因为这种思想每天睡觉,睡到了如今这所市立的野鸡大学,现在又因为这种思想正在挨饿。虽然家里条件算不上优渥,但是奈何父母比较开明,林乙这样虚度人生也并没有引起什么家庭矛盾,一个月生活费够吃够睡,林父林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林乙的父亲有过一个知名见解:以后不论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其根本都逃不开被剥削,既然如此,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能养活自己就行。
那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发表完这些见解,还粗声粗气地警告林乙:“你过了十八岁我可不会养你!”
林母笑着轻拍了林父一掌,“话别说那么早,到时候大冤种还不是你......”
林乙想到这里,嘴角翘起了一个不甚明显的角度。
是啊,这倒是真的被母亲说中了,虽然现在是大一但也确实成年了,也确实还是在花着大冤种的钱。
这种虚度人生的生活总是会时不时地有一丝丝羞愧感,但很快又会被饥饿疲惫感之后的满足感给冲垮,陷入一种理所不应当虚度人生又躺得理所应当的矛盾中。
不过这种矛盾现在对于林乙来说也不足为重,毕竟肚子闹得欢,“民以食为天”,当务之急是去觅食,填饱肚子。
再次拉回思绪时,本能促使林乙站在了食堂门口。
这野鸡大学别的不太行,唯独吃的挺多,单食堂就有七八个,无一例外,全都以“宁季学院第XX食堂”为标题。虽然标题千篇一律,但内涵着实丰富多彩,从堪比路边摊的小串到西餐牛排,可谓是应有尽有。
虽然没到饭点,食堂里已经在为晚上饥肠辘辘的学生们准备饥饿营销了,饭菜香味非常浓郁。
随便点了一份盖饭,林乙拿着餐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着。
暮秋的夕阳透过窗洒进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连骨头都懒了,只想伏下身子来睡上一觉。林乙靠在椅背上,手脚并用地伸了个懒腰,半颗眼泪还吊在眼眶边,抬手捂住嘴,半合着眼看向挂在食堂墙上的电视。
电视里不厌其烦地放着一些新闻资讯,右下角的时钟显示:16:20。
“本台记者报道,本市东部某私人培训机构发生火灾,39人死亡,58人受伤,目前正在全力抢救中。受害人多为参加培训的学生,以及培训机构楼上宾馆的施工工人。起火原因正在调查中……”
一个懒腰伸完,林乙依旧半耷拉着眼皮撑着头,目无定处地发起呆来。旁边一些吃饭的学生就着新闻下饭,“听说了吗?好像是那家培训机构楼上在施工,那些工人乱拉电线起的火……”
另一个学生接过话茬:“嗯……不是说那些工人是迫于老板的压力一直赶工,情急之下才拉的电线吗?都快冬天了,肯定有很多人来看雪景啊,酒店宾馆这不得赚一把吗,就赶工啊。”
带起话头的学生嘴里还含着饭,含糊地应和着,“嗯,也对。那政府什么的也不管管吗?都压榨成这样了……”
“管什么呀?工人不说,老板不说,大家就都不知道,连我们不也是出了这个事才知道的吗?都不知道呢,那要怎么去管。”接话的学生嗦了口汤,含糊地回。
“嗯,也对啊。“那学生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啧啧啧,就为了这么几个钱啊……”
“是啊,就这么几个钱。“另一个接话的学生夹起一块肉往眼前举了举,”没有这几个钱,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挨饿呢。”
林乙听着这些学生从新闻聊到了人生世道,还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感慨,突然又想到了自己家老父亲发表的那番惊天动地的言论,不管怎样都是被剥削。
突然觉得自己家的父亲见解颇为犀利。
确实,一般人都逃不开被剥削的命运,无论是体制内还是自由工作者,都在被剥削着,大家好像都很难逃开这种既定的命运。
食堂里依旧嘈杂,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炒菜的油烟味,林乙的思绪也从感慨命运落到了什么时候能吃饭上面。
不知道等了多久,林乙有一点点无聊,也许是阳光太温暖了,林乙的眼皮逐渐沉重,脑袋开始昏沉,呼吸慢慢被拉长。这是要睡觉的前兆,但是林乙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已经没有机会意识到了。
“噗通“林乙趴在了食堂的桌子上,肩背有规律地慢慢耸动着,手上抓着的餐牌掉在地上。周围的人或吃饭或聊天,各干各的事,竟没有一人发现。
“现在是北京时间16点30分。”不知道是谁开的语音报时,电子女声毫无感情地响起又落下,隐藏在嘈杂的人声中,突兀却又有种熟视无睹的被忽视感。
黑暗和虚无仿佛要化作实质,四周一片寂静。
“嗒!”
脚步声响起,林乙抬手揉揉眼睛,还是一片漆黑,这些黑好像都是有生命般,向他席卷而来,将他裹挟其中。
林乙伸出手,毫无着落,在这样一片虚无的空间里,他甚至连站立的感觉都没有。
不知道摸索了多久,林乙终于感到眼前有一点点光线,朦朦胧胧的,像是透在雾里一般,虚实不定地洒落进这方空间。他终于看到了伸在眼前的手掌,五指微微张开,指节泛着一点点润红。
林乙下意识地向着那感觉到的光源走近,脚下终于有了实感,像是踩在了瓷砖地板上一样,有一点点滑。四周有潮气涌来,
“嘀嘀嗒嗒”的水滴下落声响起,一些嘈杂的人声涌来,仿佛隔着一层厚玻璃,朦胧听不真切。
“哗啦啦……”冲水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接下来是熟悉的抽水水箱正在抽水的“呜呜”声,空气中传来一丝丝空气清洁剂的味道,林乙看着眼前的光源不断放大,突然白茫茫一片,盖住了他周围所有的黑暗。
“喂!”林乙感觉到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喂!林乙!”耳旁传来一个略显焦急的男声,“喂!你在干什么呢,不舒服吗?”肩膀上的摇晃加大了点力道。
林乙抬眼,看见镜子里倒映出男厕所标志,接着是撑在洗手池旁的自己,和自己那张迷茫的脸……
等等,怎么眼睛下有那么大的两个黑眼圈,不对吧……
林乙看向旁边的一直在摇晃他的人,那是他的下铺同学,一个非常外向热爱篮球和各类运动的小个子男生。
“啊?”林乙一脸迷惑地看着那张有点雀斑的脸。
他怎么就和张亦奇在一个不知名的厕所里了?他不是应该在食堂里等饭吃吗?
“喂,你不会是学傻了吧,哈哈……”张亦奇看着林乙迷惑的神情,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了。
看来眼前这位并没有和林乙心中一样的疑虑。还有,什么叫“学傻了”?
张亦奇作为林乙开学到现在,共处了一个多月的上下铺同床关系的同学,难道没有一点点对林乙天天睡觉完全不学的自觉性的认知吗?
这应该不是现实吧?难道是做梦了?明明刚刚还在食堂。
“奇奇怪?”林乙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哈哈……昂?”那个小雀斑没心没肺的笑僵在脸上,很震惊地望着林乙。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林乙波澜不惊地抛出这个问题,可惜面前这位并没有想要回答的感觉,甚至连这个理智都要丧失了。
“我去……”奇奇怪的笑脸已经完美转化为半脸震惊加半脸惊悚,缓缓地自问自答,“真学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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