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舒皓腕、珠帘碰撞,潋滟光华流转间,步出有女一人。蜂腰丰臀,容貌清秀,低眉垂眸中有着多年来服侍人的柔怯与温吞,似乎任何事落在她成熟的身上都不成大事。
瑞奴本份的挑帘而出,双手承在腰际,屈膝行礼。
“吴丞相,二皇子,上官大人,奴婢有礼了。”口齿清楚,逐字逐言都标明她是真人的现实。
当白芷以瑞奴身形易容,将脸、身形、嗓音改变,沥过一场剥皮削骨般的疼痛终于站到众人面前,看见脸色由白转晴的上官敞、目瞪口呆的淳于泽及面色如初的吴紫,心中生出股玩弄的欢畅感,特别是淳于九畹眸中的笑意,那么深,深得像深潭旋涡要将她吸进去似的,白芷控制不住的对他微笑,心中大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为他摆脱这场无妄之灾。
淳于九畹走到她身边与她并列,炫耀宝贝般的向上官敞说:“你这之前口口声声说所有证据都指向我,青白寺碎尸是瑞奴,那你解释下站在这里的是谁呢?”
上官敞嘴角牵扯脸皮微微颤抖:“怎、怎么可能,青白寺的头颅明明是——莫非是瑞奴的胎妹?”
“瑞奴没有姐妹,这在皇宫卷史中可查的。”淳于九畹愈加沉稳说。
上官敞的胡子也抖起来,像只激动的猫,重复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眼角求助的望向淳于泽方向,然而淳于泽正探身窗口看两只蚂蚁打架看得饶有兴趣。
淳于九畹向吴紫说:“京兆尹在案情未查清之前,在父皇母后及诸位大臣之间诽谤皇室子弟名声,此罪该当如何?”
吴紫无情绪道:“按律,以下犯上,属大逆不道,轻则贬官下放,重则开刀问斩……”
上官敞激动道:“不对,丞相大人,若是瑞奴未死,为何这么久时间王府都未禀告,故意混淆罪情方向!”
“上官大人,”淳于九畹不紧不慢道:“瑞奴即为本宫侍女,本宫自然要顾忌她体面,轻易不放到乌烟瘴气的事情中来,并且本宫从始至终都相信京兆尹大人的能力,会抓到歹徒给丞相及我一个交代,没想到上官大人如此让人失望。”
上官敞摇头:“不对,这其中有鬼!”
淳于九畹挑眉:“哦?”
上官敞顿一顿,咬牙道:“这期间王府一直有人汇报说,从未见过瑞奴姑娘,所有人都知道她死了,怎么可能突然活过来。”
淳于九畹眉宇流露出面对小孩无理蛮缠时的不耐烦,转头深切的望向“瑞奴”,柔声道:“她真人就在这儿,你问她吧。”
白芷竭力模仿瑞奴声线,软,娇弱,如黄莺鸣啼:“禀告大人,奴婢身体一直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前些时日听闻有个赤脚医生医术精湛,瑞奴便离府去穷乡僻壤寻医去了。女子独身外出不是件光彩的事,瑞奴便未曾多告诉别人。不想在这期间竟有人借机陷害公子,着实用心险恶,还请京兆尹大人查清案情,还殿下一个清白。”
京兆尹的胡子终于不抖了,他面如菜色,险险靠门扉滑座地上。
“好了,这案情还在调查之中,京兆尹来询问案情也是正常流程,你先退下吧。”吴紫突然开口说话,闻言的上官敞仿佛枯木逢春,一下子活过来:“是,谢丞相,下官继续去查案了,一定替贵公子找出凶手。”躬身施礼,玩命的溜没影儿了。
“二殿下也先回宫去禀告华贵妃,谅她一腔为陛下分忧的苦心,在案情未结之前,暂先将这些侍卫都收回去吧。”吴紫言辞淡淡,遣词用句中却有着高人一等的威仪。
淳于泽伤心叹口气:“哥哥也想要我走吗?我还想继续陪陪哥,平日见你不容易。”说着歪身就要往淳于九畹身上抱,淳于九畹抱手臂侧身躲过,淳于泽猝不及防摔了个大马哈,恰恰躺在白芷跟前,白芷惊得瞪大眼睛。
“别闹了,快出去吧!”吴紫无奈的说道。
淳于泽在地上扭了半圈爬起来,识趣的往门外走,嘴巴撅得老高,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门关上。
当当两声,吴紫屈指用力敲击在桌面上,一下引去二人注意。
“大皇子,有件事我要麻烦下你。”
“何事?”
“瑞奴借我两天。”
淳于九畹愣住。
借?人怎么借?白芷旋即想起在评书中听过的,皇亲贵胄们将豢养的美姬侍妾,像礼品一样互相赠送,博取同阶级之人的欢心,莫非吴紫也有贪慕美色的爱好,看上了瑞奴?对啊,瑞奴现在的身份不正是侍妾之类的吗,易容真是自作自受,白芷心中咆哮,下次再装这种变态她就去死!
“怎么,舍不得?”吴紫目光揶揄。
淳于九畹略微尴尬道:“瑞奴是我的爱妾,夺人所爱非君子行为,丞相这样僭越,是否有些不妥?”
吴紫一愣,恍然微笑:“真是,你想哪儿去了。九畹,我今日跟京兆尹前来查案,并非是站边,”压低声线:“九畹,你今年二十有二,我也是看着你长大,原以为你成熟,不想做事还是层次浅薄了些,事情发展到现在,你都只想着自己,可曾为你深宫的母后考虑过?”
淳于九畹脸色瞬白,想被铁锤狠狠击中,瞬间褪去力气,踉跄后退两步坐回椅子。
即便是刚才侍卫包围宅院,白芷也未见他如此失魂落魄,都说儿子向母,他母后在他心中重量非比寻常?
“你可曾想过你母后知道你涉及危险,得有多难过绝望?就如知道梅生被杀,我心中也是难过,梅生虽说只是我义子,挂在我名义下十余年,生活照顾教育都不经我手,一年见不了几次面,我仍是气得两晚上没睡着。更何况生你育你的母亲?”吴紫说到这里,淳于九畹脸色灰白,几次开口欲言,却吞了回去。
白芷神经绷紧,她看出淳于九畹居然没有挽留自己。
“所以今天一开始贵妃要借机查府找罪证,京兆尹企图抓你,我都没太言语,可即便是现在洗脱一点嫌疑,你仍旧是有大嫌疑的,这瑞奴既是嫌疑重要线索,那么扣留到无府中,也得确保是真相,我心中不致太失衡。”
如何不失衡?
发泄?虐待?点天灯?白芷浑身汗毛倒竖,若不是知道说破了是死,她无助的望向淳于九畹,淳于九畹眼神茫然着,呐呐开口:“……这些时日,我母妃,她有没怎样?”
“吃斋、念佛,青灯一通宿,”吴紫说:“你知道的,皇后并不是多言的人。”
“……我知道。”
吴紫微微躬身,亲切的朝向淳于九畹说:“换位思考,皇后娘娘一定是担忧的。”
白芷再听不下去了,她仰起头,声线发抖:“你们一个母后、一个养子,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去相府?”她亦察觉出声音变成本声,可她已经顾不上,眼眶底有股热流涌上来,她瞪大眼睛朝向淳于九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为你遮掩、为你作伪证——可是你,就不怕我泄密吗?
淳于九畹伸出手拍拍她颤抖的单肩:“你别激动,听丞相之后打算如何安排?”
他的眼神在避开她明晃晃的眼睛。
吴紫说:“我没什么安排,只是抓一个重要证据在手,避免遭受蒙骗,至于皇后那里,也一样,让瑞奴去皇宫向她汇报一下你是无辜的,让她安心。”
“嗯,”淳于九畹抓住白芷的手,安抚道:“听吴丞相安排吧,丞相做事向来极有分寸。”
白芷挣脱淳于九畹的手,背过身不愿见他表情,不吭声。
“那就这样吧!”淳于九畹斩钉截铁说道。
白芷侧脸愕然的望向他,他言辞谈吐中确认了他与吴紫战成一线。
既如此,她还能怎么办?
白芷闭上眼:“谢谢殿下这么许久的照顾。”
“嗯。”淳于九畹不动声色道:“去吧。”
吴紫起身往外走,干脆利索。白芷稍微一愣,生气的白了淳于九畹一眼,拂袖忙不迭的追过去。
外面白晃晃的日光兜头兜脸,好刺眼啊……
所有侍卫都已撤离,心有余悸的仆人们躲在角落里,看瑞奴随丞相亦步亦趋,穿道过院,一路景致陌生,瑞奴这才发觉自己来王府这么些时日,还未踏足其它地方,见过其它人。
出府,两辆软轿静候。吴丞相对带走她的事早有准备。
白芷嘴角忍不住冷嘲,早知如此还争执什么。
轿身悬空,一颠儿一颠儿。
她感觉自己也像一株浮萍,随波逐流,没有归属,她为什么留下,因为舍不得淳于九畹独自去面对这摊事,离了她,他该如何办?罢了,暂且等这事过去再计划,走一步看一步吧。
白芷靠着厢壁默默算计。
来京畿这么些时日,该吃的没吃该玩的没玩,全被糟心事占据时间了。一想到蒜香骨人参鸡金鼎虾饺皇翡翠鱼肚仔姜鸭丝……白芷又委屈又愤愤,还要擦口水。
轿身一顿,突然停下。
“你下来。”传来吴紫声音。
还未入丞相府就有变故?白芷憋着一肚子气,挑帘走下。行动间她眼观六路,企图找到逃跑路线,不想竟是两壁高墙的逼仄巷道。软轿堵死一条路,吴紫站在前方,背衬了一小芽垂落墙头的蕊黄迎春花,冷冷看着自己。
“淳于九畹为何要让你易容?”
这句话如一记闷锤,钉得白芷回不过神,莫非是妆花了,白芷下意识扭动身子找镜子。这些举动自然落入吴紫眼中,他说:“看来是真的。”
白芷愕然看着吴紫得逞笑开:“我说我骗你的,本来我只是怀疑,而你脸上的表情告诉了我一切。”
白芷深吸口气:“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吴紫用一种很深的眼神望向她,眨眼的时间,却让白芷感觉极其漫长,似乎千山万水掠过,越过洪荒时间,终于落到她面前,然后说一句:“好吧。”
若不是初次见面,白芷真误觉曾经见过他。
白芷不敢多说多错,倒身退回轿里。以一种自保的姿势抱起膝盖。
莫非,吴紫知道她是易容伪装的?
这怎么可能!可只要动了这一次心思,便再受不住,轿子每一次动荡,她都觉得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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