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两家人上路不久,刘夫人就要生了。刘守信手足无措,嘴里喃喃着:“怎么现在就生了,还不到时候呀......”
可就算不到时候,这般长途奔波,肯定要早产。
荒郊野外,寥无人烟,这孩子真不会挑时候。裴依寻叹一声,把灿儿交给刘守信,让他领着两个女孩儿去远一点的地方,自己则留下帮刘夫人生产。
凄厉的惨叫声惊飞林子里的鸦群,它们扑腾起翅膀,在天空中盘旋嘶鸣,如在奏一曲葬歌。
裴依寻正心烦呢,又听见这群乌鸦叫,立刻指着天上乌鸦大骂:“你们这群死鸟再叫!老娘今晚就摸上树,把你们全揪下来煲汤!”
兴许是她的威胁有效果,那几只乌鸦盘旋几圈,飞去了别的山头。
然而身后的刘夫人却气若游丝,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她根本没想生下这个孩子,因而脸上浮现出一丝解脱的微笑。
裴依寻还不肯放弃,紧紧攥着人手絮叨:“我给你说,生孩子就那么回事儿。你不要怕,不要紧张,用力就行,用力啊......”
刘夫人摇摇头,另一只手搭在裴依手背上,虚弱道:“裴娘子,你去把守信叫来吧,我有几句话想给他说。还有,我这样子太丑,不要让阿娴看见。”
裴依寻一听,知道人是不行了。慌不择路地冲进林子里,扯着嗓子吼道:“刘大哥!刘守信!你快来呀,你家娘子不行了......”
不过一会儿,刘守信带着两个女孩跑出密林。根本不用问什么,只看一眼裴依寻的眼神,一切都明白了。他把孩子丢给裴依寻,就往道上跑去。
裴依寻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到底是记得刘夫人最后的嘱托,拦着两个女孩子哭着道:“别去!”
可她只有一只手得空,拦的了这个,拦不了那个。刘娴还是跑出去了。
为了帮刘夫人生产,裴依寻特意用芭蕉叶铺了一张床。如今刘夫人就躺在这张绿色的床上,自个生下一个死胎。四周是茂盛的春草,顶上是浓郁的树冠。细碎的晨光里,缓缓出现个人影。
虽然是那般模糊,她还是笑起来,用最后的力气伸出一只手:“守信......”
就在她的手垂下去那一瞬,刘守信终于赶到,接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声色颤抖:“我在,英娘,我在这儿呢。”
刘夫人指尖感到一丝湿润,不禁蹙眉,逐渐涣散的双眸里浮现一丝担忧:“你哭了?”
刘守信立刻擦去眼角的泪:“你说什么傻话呢,男人要是会哭还得了!”
刘夫人顿时松一口气,有气无力道:“守信,我走了,你好好照顾阿娴,将来遇见合适的人,不要耽搁自己......”
“你别说了!”刘守信打断她的话,“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昌原,到了昌原——”
“娘!”远处骤然响起一声稚嫩的叫唤。
刘娴还是看见了她的母亲的死相,却没有害怕,直接跑过来,扑在母亲身边,哭着说道:“娘,你怎么了。”
刘夫人有些慌张,她已经看不清了,在丈夫的指引下才摸到女儿的脸:“阿娴,你怎么能过来,娘这个样子,会吓到你的。”
“不,娘最漂亮了!”刘娴立刻反驳,“娘一直都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刘夫人最后一点担忧也消了,微微弯起嘴角,想要再看一眼丈夫和女儿,却只看见一片白茫的世界。
她回到了舒州,金乌挂山,光阴正好。丈夫荷锄而归,女儿坐在树下翻花绳,她守在灶旁,笑着招呼:
“吃饭了......”
她念出这一句,慢慢闭上眼。
被留在人间的父女二人一怔,转瞬嚎啕大哭。裴依寻蒙着女儿的面,静静立在旁边,早已泪流满面。
到底要如何安置刘夫人的遗体,两个大人都是无奈。裴依寻剥下自己的衣裳,包住那个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世界的婴儿,顺便将自己的匕首放入其中。
它本来可以活下来,奈何在母体里憋太久,一出生就离开人世。
刘守信背着妻子的遗体,翻过一座山,来到山下村庄。村子里只剩一户人家,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
老人给几人提供了热和的饭食,还给他们指了块风水宝地。刘守信挖土时,老人就在旁边问裴依寻:“村里少的壮的,男的女的,都死了,剩下我一个活着。小娘子,你说我是幸运还是不幸?”
“今年我为诸君埋骨,来年谁又能为我敛尸?”
裴依寻一开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刘守信找来一块木板,想给妻子立块碑,奈何不识字。裴依寻自告奋勇,拿柴刀刻了一行字,却是她自己的名字。
从这对夫妻身上,她看见了自己,命微如蝼蚁,谁都能捏死。她与贺兰章的事,整个郦阳都知道。等唐阅从郦阳回来,一定不会放她和孩子。
所以她要为自己谋划。
裴依寻以方便出行为由,让刘守信与她假扮夫妻,私下又告知老人,坟墓里埋着的,是郦阳裴家大小姐与她夭亡的孩子。并回答了老人最开始的问题,只要老人愿为“裴家大小姐”守坟,将来定会有人为他收尸。
老人颤颤巍巍,答应下来。
次日天亮,他们要走了。刘守信和女儿在新坟前哭了许久,终是依依不舍离去。裴依寻跟着给刘夫人磕了三个响头,心里默念着:“刘夫人,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来年天下太平,若我还活着,一定送你回乡,修坟立碑,复你真名!”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到达昌原。两家人就要分开了,裴依寻知道父女二人身上没钱,就把自己剩下的银两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刘家父女。刘守信开始不要,裴依寻就道:“你收下吧!万一你那个亲眷不在昌原了,你领着女儿难不成睡大街?”
刘守信眼神一暗,终是收下那份银子,激动道:“裴娘子今日大德,若我刘守信能挺过这关,一定报答!”
显然刘守信和裴依寻一样,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这世道活下来。
他们开始寻自己的活路,刘家父女步入昌原城,裴依寻带着儿女向路人打听:秦家村在哪儿。
路人微微皱眉:“秦家村?没听说过。”
裴依寻的心咯噔一跳,瞬间凉了。
却没想路人又道:“不过十里外有个秦家寨。”
她瞬间活了过来,追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而去。
天幕即将落下时,裴依寻带着一双儿女终于找到秦家寨。这是一处山凹,里面立着几座吊脚楼。寨子里的人见她一个女子拖着两个小孩,都围过来关切道:“小娘子,你是哪家的亲眷哟?”
裴依寻报出了秦秋的名字,立即有妇人举手嚷道:“那是我三叔家的女儿!”
妇人挤出人群,来到裴依寻面前,搓着双手,憨憨笑道:“小娘子,你找的人搬城里住去了,你先在我家休息一夜。明儿我男人正好要去城里,给王员外家干活,顺道帮你通个信儿。”
她带着乡下人特有的质朴和热情,裴依寻不由得放心下来。
“寨子上的都叫我小妹,你就跟着他们叫吧。”妇人说完,便推开家门,点亮一盏油灯。
小妹家穷,没什么好招待的,只能多炒一盘野菜。唐桑曈嚼了一路的干粮,难得吃上一次软和的东西,自然觉得美味无比。裴依寻惦记着明天,无心饮食,随便吃了两口,就哄着儿女睡了。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她又醒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倒是窗外的啁啾鸟鸣声越来越吵。
小妹说的话有几分真假,她不知道。秦秋如今的情况如何,她也不知道。若不能在昌原立足,又该去哪儿。
要不回去清兰镇?
不行!万一半路遇上唐阅怎么办?
......想着想着,天彻底亮了。
寨子里的人已经出去干活了,连小孩也过去帮忙。只剩几座空荡荡的房子立在山凹处,青山绿水,天色苍茫,几只燕子衔泥归来,飞入各家,叽叽喳喳地做窝。
裴依寻坐在一方小山包上,静静凝望远处。唐桑曈找不到玩伴,便把目光瞄向自己弟弟,向他炫耀自己刚摘的小花。襁褓里的婴儿尚不能理解她意思,却还是咯咯笑个不停。
这般娴静的日子,恍然若隔世。
下午时,小妹的丈夫回来,还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秦秋一见着裴依寻,就抹着眼泪扑过来:“你终于是来了!”
裴依寻本来不想哭的,可一听她的抽噎声,不知怎么的,鼻子就开始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接着声音也颤抖起来:“我还怕你忘了我呢!”
“说什么傻话!”秦秋呛她一句,模样竟有些生气:“我又不是那些没良心的人!”
小妹过来打趣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们感情深,有什么话进屋说成不,别站在外面带孩子吹冷风。”
秦秋这才想起裴依寻应该生了,一边拉着人往屋里走,一边兴奋问:“咋不见你小的那个呢?”
“曈曈抱着呢!”裴依寻擦去眼角的泪,扭头喊道:“曈曈,回来了!”
“哦!”远处的小女孩儿答应一声,马上抱着弟弟跑过来。
秦秋小心翼翼接过孩子,眼睛亮起来:“哎哟!真漂亮!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男孩子,叫灿儿。”
秦秋又点点头,赞叹道:“果然是念过书的小姐,取的名字都这么好听。等我肚里这个落地了,也请你取一个。”
裴依寻步子一顿,满是震惊地望着秦秋,想要问个什么,又无从开口。秦秋微微一愣,立刻笑起来:“哟,忘了告诉你,我又找了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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