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黑的穹庐扣下,上面撒满点点星子。旷野无声,唯余夜风叹息。洛苍城墙上,漂亮的千金小姐坐在屋脊上,仰望着无尽的星空。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那样一个灵动聪巧的女子,应该坐在一顶软轿里,悠悠荡过水乡的石桥。应该立在灿阳清风里,摇着一把轻罗小扇,赏花扑蝶。
但屋檐下的明望知道,那些都不是她。她是云山雾海里的世外高人,慈目悲怜,心怀苍生,提一把寒剑,便能越过万千兵马,直取人性命。
想到这儿,明望眼中钦佩更甚,忍不住问道:“军师,你夜观天象,可有找到明日战局破解之法?”
屋檐上响起一声叹息,菩云子道:“明望,我告诉过你,星星就是星星,决定不了任何人的命运。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想要破解之法,得靠你自己的脑袋。”
就像这些人总认为她是什么世外高人,但所谓的身份,也不过是他人馈赠之物。
明望挠挠脑袋,憨憨一笑:“军师知道,明望没读过书,脑袋里想不到这些。”
屋檐上沉默一会儿,突然探出个脑袋,好声问:“我吩咐的事,你们办得怎么样?”
明望立刻站正,拍着胸脯保证:“军师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
菩云子嫣然一笑:“很好,传令下去,所有义军即刻撤出洛苍城!”
“属下遵命!”
这一夜,朝廷的军营里,桌前烛火摇曳,计无伤同样无眠。大半个月以来,两军数次交手,洛苍城里的义军终成强弩之末,明日这一战,义军必败。
只是面对这个结果,他并未多少高兴,反而目色沉重,缄默无言。
这一次,菩云子终于找到了她的明君。然而明日之后,这位明君将走入无可挽回的败局,最终折戟沙场。
计无伤想起曾经的宜安之主,出于同情,长长一叹。
然而次日天明,落苍城里传出一条匪夷所思的消息:城中义军连夜跑了,还带走了所有百姓。
计无伤大感错愕,还以为是菩云子的计策。结果朝廷军把每一条街道都摸遍了,也没看见一个人影。
他眉目一沉,立刻率领大军前去追击。
半日之后,大军来到一处峡谷。说是峡谷也不恰当。这里一共两片险山,壁立千仞,青云环绕,寸草不生,两山相隔丈许,东西绵延而去,不见尽头。
花海从两山间的峡口扑涌而出,一位身着轻衫罗裙的妙龄女子坐在花丛中,专心编着自己的花环,似是没注意到眼前浩浩荡荡的大军。
一将领瞧一眼无动于衷的主帅,立刻上前问道:“喂!这位小姐,你可有看见军队从此路过?”
女子一心扑在花环上,随口说道:“东去太息山路都被挖了,西渡无忧河的船都被开走了,我实在不知你们口中的军队从何处过。”
去墨川一共有三条路,太息山、无忧河,以及女子背后的绝生谷。
计无伤纵马上前,盯着女子平静道:“眼前正有一条路,可通墨川。”
将士们有些不解,纷纷问道:“将军,太息山一路坦途,无忧河无风无波,为何非要从这儿过。”
蒙冲却一脸镇定,死死盯着前方的女子:“这你们就要问问她了。”
众将士们一听,立刻转头望向人畜无害的美丽女子。
女子的花环大功告成,迎着众人目光缓缓起身,面带笑意道:“我花八天挖了太息山的路,将军若要从山上过,又需多久才能修起一条路呢?若从山下过,就得绕山而行,至少多花费半月。”
“而西去的无忧河,能开走的船我都开走了,不能开走的船我都砸了,拢共花费七日。将军若要渡河,又需花费多少时日造船呢?”
计无伤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只是说道:“若从你这里路过,一日都不需浪费。”
女子闻言,目露惋惜,叹道:“我为迎将军,特意编一支花环。没想到将军不解风情,只要杀,不要生。”
蒙冲神色一凛,厉喝道:“少废话!要么动手,要么让开。”
女子抬眸,笑如山月清风:“小将军,我已经动手了。”
蒙冲恍然大悟,她的言辞亦是招数。既然别人已经出招,若不回应,便是轻敌了。蒙冲下马提枪,直奔女子而去。
他的招式奔如雷,疾如电,一举千斤,一挑万钧。银枪挥过处,百花摧残,大地震裂。然而女子身轻如雾,随着蒙冲掀起的罡风流动,一时飘入天际,一时落入花丛,又是一瞬,如蝴蝶落花,绣鞋轻点蒙冲枪尖。
蒙冲目色更冷:“你不出招,是看不起我吗?”
菩云子微微一笑:“小将军,你已在我的剑招里了。”
蒙冲憋着一口怒气,提□□去:“你剑都没拿出来,如何出剑!”
“能伤人者皆为剑,我的剑已经出鞘,只不过你凡心蒙眼,未能察觉。”菩云子说着,突然停在银枪尖,踩着银枪,瞬间来至蒙冲眼前,趁人惊愕之际,突然弹了下他额头。
“啊!”蒙冲惊叫一声,收枪捂住自己额头,忿忿说道:“要打要杀,尽管出招便是,不带你这么羞辱人的!”
菩云子已回到花丛,朗声道:“小将军,你天赋不错,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
随着两人都收招,蒙冲这才发现花海里的风一直没停过。那些被他打落的花瓣随风漫天飞舞,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却无一片落地的。
就在他为这奇异的景色恍惚间,一片落花从他手背飘过。
“嘶——”蒙冲下意识蹙眉,抬手一看,手背上一道血线缓缓显现。
他这时才明白,飞花是剑,清风是刃。三千落花,三千利剑。万缕清风,万道利刃。而他的四周全是飞花,全是清风,只要眼前女子指尖微动,他登时就会毙命。
然困兽犹斗,更何况蒙冲一生从未遇见过此等高手,他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是难掩心中的激动。自从和计无伤交手后,他终于再次体验到胸膛里热血翻涌的感觉,如此的兴奋,就连眼里都迸着火花。
“你叫什么名字?”他目灿如星,笑容肆意而张扬,“我今日定会败给你,留个名字,将来我好继续讨教!”
菩云子悠然道:“名字告诉你无妨,只不过,你若想凭名字寻人,怕是穷尽一生都寻不到我。”
蒙冲眼神变了,犹如一只随时扑向猎物的猛兽,沉声道:“那好!我便不问你名字,就凭今日的剑气寻人!”
话音一落,电枪破云,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整片花海。无数的花瓣随菩云子一齐升入天空,上面的女子摇头感叹:“好好一柄银枪,竟被你当成了扫把!”
接着,清风相送,万千花雨落下。蒙冲顿觉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哪一片花是她的轻裙,哪一缕风是她的倩影,或者,这里每一片花瓣都是她的衣裙,每一缕清风都是她的惊鸿之影。
十几招后,蒙冲被一脚踢出花海。他马上以银枪点地,欲稳定身影,奈何力竭,还是单膝跪落,吐出一口鲜血。
菩云子立于花海之央,气息平稳,衣裙整洁,青丝柔顺,丝毫不像一个高手,更不像刚与人交过手的样子。
众人眼见蒙冲落败,皆是瞠目结舌,一派不敢置信的样子。唯有计无伤拔出重剑,眨眼就来到菩云子面前,拱手一拜道:“抱歉,今日计某必须过此绝生谷。”
菩云子道:“你今日过不了,明日一样,后日或有可能。”
绝生谷极窄处仅丈许,菩云子守在这儿,的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能。
可这三日,不仅仅是菩云子的极限,也是昌原的极限,更是朝廷的极限。若菩云子挺过三日,唐阅将无人能敌。若朝廷大军三日内过了绝生谷,天下将继续归慕容氏。
小小一处峡谷,将关乎未来天下之局。
计无伤不敢大意,等到拒绝的答案后,马上出招。他的剑虽重,却比蒙冲的银枪更快,那些花瓣清风还来不及避开,就被斩为两截。
菩云子觉得麻烦,计无伤是个将才,杀了实在可惜。但若不下死手,又阻止不了他的剑招。
两人就在这片花海上缠斗至日暮力竭,眼看计无伤还不肯收手,菩云子突然背对帝军,垂首抬首间,就换了另一张脸。计无伤本欲趁此良机,一剑除掉此人,却不料在看见那张新面孔后,目光恍然一颤,原本凌厉的剑招顿时就乱了。
菩云子抓住这个便利,玉指轻抬,一缕清风裹着花瓣,从计无伤握剑的手腕间掠过。
计无伤只觉得轻轻一痛,手里的剑就掉落下去。
菩云子撤掉面具,重新回到花海之上,得意笑道:“计将军放心,我乃惜才之人,没有废掉你握剑的手。不过三日之内,你那只手是抬不起剑了。”
计无伤目光早已恢复平静,望着面前的女子,沉声说道:“我原以为道长乃是光明磊落之人,断不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菩云子脑袋一偏,背着双手,好声道:“计将军忘了吗?你我二人第一次见面,我就是用的这个招数。”
将士们一听说自家主帅三日之内都抬不了手,赶紧冲上来过嘴仗。蒙冲倒是更关心另一件事,走来问计无伤:“你刚才看见了什么,竟慌成那个样子。”
计无伤眸光微晃,平静道:“没什么,只是没反应过来而已。”
蒙冲对自己这一方的人没那么多计较,转而开始想着怎么打败眼前女子了。
随着天幕落下,绝生谷前的战争终于能停歇一刻。然而千里之外的昌原,最后一战正在酝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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