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川存亡就在这三天,三天一过,他拿不下昌原,朝廷直入墨川,剑州慕容衡出城阻郑峰,墨川与他唐阅必亡。可若强攻昌原,慕容彻气急败坏,又会除掉裴依寻母子。
唐阅谁都不能舍,今日便是最好的机会。
慕容彻连日担惊受怕,终于抓住仇敌的一个软肋,定会松懈下来。若趁今夜攻城,便能出其不意,赶在他对付裴依寻之前,除掉他。
而昌原城内,就像唐阅猜得那样,慕容彻提心吊胆好几日,今终得松一口气,早早就睡下了。
夜幕落下,街上较往日清闲不少,大概是有许多人城逃难的关系。老更夫也跑了,新来的更夫台词都还没背熟,不是梆子敲错,就是词说错。幸得黑漆漆的街上没人听众,否则他指定要被人骂一顿。
更声飘到地下,牢里人抬起头,望着墙上那块小窗门。更夫敲得很乱,裴依寻努力猜测着现在的时辰,又觉得好笑,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有心思想这种小事。
慢慢的,她轻蹙柳眉,望着怀里熟睡的灿儿低语:“也不知阿秀怎么样了......”
她被关在这儿,何人给阿秀母子送饭?秦秋或许能记着,但她被关这件事会不会连累秦秋丢了工作。秦秋才生了个女儿,三张吃白饭的嘴,没了戚府的活,要如何生存?
越是想,心里的愧疚就越是重。以前这个时候,女儿总会来安慰她。可现在唐桑曈在哪儿呢?有没有受欺负......裴依寻不敢再想下去,紧紧咬着唇,努力使自己不哭出声。
外面的更夫早走了,夜色安静了会儿,又重新热闹起来。嘈嘈杂杂,声音越来越吵,甚至灿儿都被吵醒了。
裴依寻擦擦泪,一脸茫然地望着那扇小窗户,像是哪处着了火,外面一片煌煌火影。灿儿哭闹得厉害,她又站起身,一边哄着孩子,一边伸起细颈打量外面的世界,想要瞧清楚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还没瞧出个什么,“砰”的一声,牢门被人撞开。
裴依寻被惊了一跳,下意识看去,立刻惊呼:“秦秋?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秦秋,只见她拿着一串钥匙匆忙跑到裴依寻牢门前,一个挨一个的试,嘴里快速说道:“墨川军打过来了,我本来想叫你一起逃命,结果长贵说你去王府了。我又去王府找你,路上正好看见他们捉着曈曈从三和街出来,我就知道你肯定被抓牢里了。”
话说到一半,牢门打开。秦秋一把抓住裴依寻的手,瞥眼牢房里的小窗户,神色越发慌张,拽着人就往外跑。裴依寻一脸的迷惑,赶紧问道:“秦秋,你是怎么进来的?要是被人发现,你也逃不掉的——”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些!”秦秋感叹一声,迅速把事情和裴依寻说了个大概。
当时秦秋找到天牢,奈何有狱卒把守,就一直蹲在旁边草丛里想着办法。入夜后,墨川军不知从哪儿寻了条山路来到城里,与外面军队里应外合。昌原城门大开,墨川军杀入。
天牢的狱卒官差们听说消息后,赶忙跑回家收拾细软逃命。秦秋这才有机会潜入牢里,在壁上找到牢门钥匙,前来救裴依寻。
刚说完,二人就来到天牢外。面前已是炼狱一角,夜幕之下,惊恐的百姓们四散逃命,尖叫声、大哭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裴依寻随着秦秋越往城里跑,路上就越拥挤。大家都想逃命,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哪怕前面是一片深沉的夜,也一头扎进黑暗里。一旦摔倒,便再也爬不起来。
恍然间,裴依寻想到一个人,一把甩掉了秦秋的手,只留下句“你们走,我去找阿秀!”就消失在人海里。
“依寻!”秦秋大叫一声,想去寻人,但夜色那么深,人影匆匆。她看不见,也进不了,无奈地被人群冲去其他地方。
裴依寻始终无法遗忘对阿秀的愧疚。倘若那一夜后,能坚定地劝阿秀不要答应戚夫人。倘若发现阿秀动心后,能说出那番劝告的话。倘若当初没有把夏生带进戚家......
倘若一开始,她不犹豫,不摇摆,对阿秀伸出援助之手,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她的冷眼旁观,自作聪明,害了阿秀的一生。
如今大难临头,叫她如何再忽视这个被自己害惨的可怜女子?
她要救她,这一次,她一定要救下她。
“阿秀!”
裴依寻大喊一声,然而漆黑的屋里无一声回应。她稍微顿了片刻,咽下一口唾沫,摸索着往床那边走去:“阿秀,你快起来,墨川军打进来了,我们赶紧......”
声音戛然而止,冰冷的床上没有一个人。
阿秀不在这里。
裴依寻的心骤然凉下来,外面的哭声闹声消失了,无边无际的夜紧紧包裹着她,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人。
突然,隐隐的啼哭声在耳边响起,那是灿儿再哭。裴依寻瞬间从噩梦中惊醒,最后望一眼黑漆漆的屋子,咬牙离开此处。
她抱着儿子,被人流裹挟着,走哪条道儿,要去哪儿,全是身不由己。仰头是不见新月的夜,眼前是一颗颗乌黑的脑袋,四周百姓都在推搡嘶吼,吵闹悲鸣声把灿儿的哭声都盖过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人群渐渐宽松了,裴依寻终于能选择自己的路。
天幕慢慢明亮起来,变成一种静谧深沉的暗蓝色,而在蓝色的尽头,一线光芒乍现。跑到长街尽头的裴依寻霎时就定住了,双目出神地望向那道光。
她看见巍峨的城,下面城门大开,无限灿烂的晨光在门外绽放,照耀着她身后的满地疮痍,那么美丽,那么平静。
桑梓之地,朝阳曈曈......
她似乎寻到了梦中的故土,情不自禁笑起来,抱着孩子就朝那道光冲过去,丝毫没留意到城墙边执戈待发的士兵。
就在她快到城门之际,忽地响起一声厉喝:“站住!”
裴依寻下意识回头,却看见攸乐身影,板着一张脸,定没有好事。她瞳孔骤然放大,整副身子瞬间被恐惧填满,扭头就跑。
然而攸乐一声招呼,那扇光明之门立马被黑压压的士兵填满。
裴依寻只得向别的地方跑去,可四处都是拿着武器的士兵,个个都要来抓她们母子。她想起一路来那些惊慌失措、眼中写满恐惧的百姓们,眼前的士兵也变成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狞笑着、怒吼着,朝着她扑来,仿佛要将他们母子撕成碎片。
她一路的跑,不知怎么的,就跑上城墙,来到一条绝路。可身后的追兵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她没有犹豫,立刻翻身爬上墙垛子。直到这时,攸乐才意识到不对,立刻招呼士兵不要乱动。
裴依寻回头看向他们,单薄如纸的身子不停颤抖,额前乱发被风吹得乱舞纷纷,她满眼蓄着泪,惊恐而不安,大声吼道:“你们不要过来!”
攸乐闻言定在原地,压下声音劝道:“你不要冲动,想想你怀里的孩子,先下来再说——”
“我不下来!”裴依寻一声怒吼,崩溃大哭,“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我要是现在下去,我们母子只会死的更惨,还不如从这儿跳下去,至少去的痛快!”
说罢,她又往前探身,只差半步就要落下十几丈高的城墙。可就在她要跳下时,身后又响起个熟悉的声音:“不要!”
她知道这个声音,多少夜里化作恶修罗,把她抓到阎罗殿里身审问。不论她怎么解释,最后都会被丢进油锅里。
如今这声音从梦里出来了,裴依寻望向那个熟悉的人影,不断摇着头。她不明白,为什么她都跑到这里来了,那人还不肯放过他。
她哭声慢慢消了,心里却越发绝望,前方就是光芒万丈的朝阳,广阔无垠的天地,青山悠悠,绿水淙淙,可她却觉得冷,看不见一丝希望。
身后的人还在劝着,唐阅脚步微微一动,城墙上的女子立刻作势要跳下去,于是他只得立在原地,声音里是十二万分的小心:“阿寻,你下来好不好。我知道你害怕,但现在整个昌原都在我手里了,没人能伤害你,你下来好不好......”
说到最后,劝慰变成了哀求。他心里的希望灭了又燃,好不容易打进城,终于听到妻儿的消息,再见面却是在这绝命的城墙上。他甚至来不及高兴,就开始害怕,四肢百骸,冷汗连连。
他万分恐惧,又无计可施,只能慌慌张张地求着:“阿寻,曈曈还在等你回去,你不要跳......”
裴依寻听到这句话,心骤然轻松不少。他认唐桑曈,就不用担忧女儿的生活了。最后的牵挂也解决,裴依寻看向城墙下,朝阳依旧,万军如蝼蚁,硝烟如云漂浮在整片战场上。
挣扎这么久,还是一条死路。她累了,开始思量,若从这儿跳下去,会不会回到原来的地方。若回不去也好,总归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唐阅看出她的意图,神色一慌,赶紧喊道:“阿寻不要跳!你看,我们儿子他在哭,他也不想你跳下去。”
裴依寻回头看看自己孩子,笑容凄凉无助:“我们母子一起下去,也好过留你一个人在世上被人看不起,受尽折磨。”
她已经下定决心,真要从这城楼上一跃而下,摆脱这个苦难的人间。可就在她行动前的一瞬,余光里的唐阅忽然跪在地上,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唤:“阿寻!”
那个刚从血海里杀出来的将军,鬓间青丝凌乱,身上血迹斑驳,还带着夜的肃杀冰寒。本该立在城头,冷漠俯瞰敌军的溃败消忘,如今却跪在这里,双眸噙着滚烫的热泪,伸着双手哀求道:
“阿寻,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不该对你发脾气。你要打要杀,我都无怨无悔。可我求求你,不要动,不要再往前走了。我找了你那么久,我甚至以为你死了,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你,我求求你,可怜一下我,不要跳好不好......”
所有人都惊了,呆愣愣地望向他们那位无所不能的将军,似是没想到他也有这么惊慌、这么无助的一面。
裴依寻亦是不解,憔悴的眼里写满迷茫。明明对她赶尽杀绝的人是他,为何现在又要摆出那么一副可怜像,求她留下来。
人还真是奇怪呀!
她忽的一笑,慢慢从城墙垛上下来,又缩成一团,抱着儿子痛哭流涕。唐阅一脸劫后余生的欣喜,连跪带爬跑过去紧紧抱住母子二人,不停说着:“阿寻,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这话不知是在说给他自己,还是在说给怀中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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