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昨日菩云子来过以后,裴依寻的心都没静下来过。期间德安来过,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又走了。裴依寻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故意来问,只能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像以前那样回应几句。
夜里,她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菩云子那句“明日我会来接你”。好不容易不想了,记忆又拉回昌原牢里。士兵说,唐阅选择了攸乐。
这是裴依寻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被放弃的那个人究竟是何滋味。她一直都在故意回避这件事,但菩云子来了,一切避无可避。
唐阅抛弃了她。
灯火燃尽,黑暗降临。她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却感觉自己在下坠,不断下坠,永无终止。巨大的失落在心里弥漫,渐渐的失落溢出这副身躯,与黑暗融为一体,填满整个房间。
她被包裹在这片压抑的失落里,喉间哽咽,哼不出一个音。
接着又觉得愧疚,这种选择攸乐不知经历多少次。甚至有些人再也等不到唐阅选择他们的时候,直到死,他们什么都没说,毫无怨言。
而自己却在这里矫情上了。
和他们相比,自己有什么委屈的呢?
裴依寻这般想着,默默抱紧被子,紧闭双目,眼尾还是落出一滴冰凉。
天亮后,德安公公又来了,还带来一个消息:墨川的使臣入京,反王唐阅愿用十五城池,换她一人。
裴依寻心一动,却皱眉大呼:“这生意太不划算了!”
德安似是没料到她是这般反应,惊愕了瞬,告退离去。
唐阅此举看上去颇有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味道,但朝廷方面想得很清楚。墨川强大的是兵马,割让再多城池又如何。大不了早上让出去,晚上再夺回来。
只有裴依寻这个人是夺不走的,只要她在,唐阅就不敢轻举妄动。因而一开始,朝廷就没打算同意墨川的提议。这两场宴会,不过是为拖延时间,以备除掉菩云子与文彦卿。
他们二人有才,却站在了朝廷的对面,不得不除。
文彦卿还在席宴上,带刀侍卫跟着菩云子走了,朝廷一方并未生疑。直到半个时辰后,侍卫匆忙来报:“启禀陛下!墨川来使不见了!”
“什么!”玉窈拍案而起,厉声道,“那你们还不赶快去找!”
话音一落,十几双眼睛都看向淡然饮茶的文彦卿,南宫从容笑问:“文大人,敢问你们这是何意?”
文彦卿又给自己斟一杯茶,缓缓说道:“将军说,此番出使奉京,务必要接夫人回去。朝廷既无诚意和谈,我们也只有出此下策了。”
他端起倒满的茶盏,浅饮半口,眉眼一抬,勾起唇角:“陛下大可放心,此刻他们已经离开皇宫了。”
玉窈盯着文彦卿,目光越来越沉:“文大人这般从容,可有想过自己的下场?”
文彦卿放下茶盏,淡然道:“当然,不知在陛下眼中,文某能不能值十五城?”
“陛下!”南宫面朝皇帝一拜,“时间紧迫,此事可容后再议。”
玉窈立刻明白过来,文彦卿这是在拖时间,于是换上一副好脸色,把人暂留宫中,另派人手前去裴依寻居住的宫中。
而裴依寻这边,德安又来了,笑眯眯的脸色,眼底的光却是冷的,毕恭毕敬道:“夫人,反王唐阅为你可是废了不少心思。如今陛下有请,还望你移步。”
裴依寻心里有些忐忑,试探性问道:“我可以不去吗?”
德安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什么话都没说。裴依寻瞬间就明白了,这事拒绝不得,只得老实跟德安离去。
宫门外有一顶轿子,德安又说:“夫人,请上轿。”
裴依寻老实钻进去了,心里却在想,女帝做事还真谨慎,估计是想把她关到别地,特意用一顶密不通风的轿子来抬她,就她怕记住路好跑回来。
不过跑回来还不是皇宫,女帝大可不必如此小心。
轿子停停走走,路过的脚步声疏疏密密。裴依寻提心吊胆许久,终于听见外面德安那声:“停轿!”
她小心翼翼步出轿子,却当场愣在原地:“这儿......是哪儿?”
青墙巷陌,光影寂寥,这根本不是皇宫!
德安缓步走来,笑道:“夫人犹豫什么,还不快走。”
裴依寻骤然回首,重新打量着眼前德安,眼睛越睁越大,就要呼出口的那一刻,德安突然回头对那些抬轿的太监们说道:“这里没你们事了,回去吧!”
小太监们不清楚自己送走的是谁,但都认识德安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对于他的要求,没人会拒绝,也没人敢过问。现在也是一样,四人乖乖领命,抬起空轿回去。
人一走,德安立刻扒下一身装扮,再揭去脸皮,把帽子一摘,三千青丝如瀑落下,又变成了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客。
就是手中缺一把刀剑,目前也没有不平给她扶持正义。
她牵起裴依寻的手,嘴角展开一朵嫣然:“夫人,我们回墨川!”
裴依寻简直难掩心中激动,慌忙点头。下一刻,菩云子就带着她跃上青墙,如两滴水,融入热闹的茫茫人海。
皇宫这边,德安不仅带走了裴依寻,还打发走了看守裴依寻的宫女们。所以等到侍卫们寻来,只看见一座空荡荡的宫殿。
没人知道人是德安带走的,谁也知道德安是陛下心腹。哪怕侍卫们多方路过软轿,也不敢生疑。
等到侍卫们找到被打发走的宫女,以及被打晕扒干净扔在墙角旮旯的德安时,裴依寻早就离开了皇宫。
女帝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关闭城门,京城一万禁军全部出动,逐步排查每一条街道。
而这时,裴依寻她们已经离开人海,来到一处荒宅。青草蔓蔓,枯墙残垣爬满青苔。这里离集市不远,不应该有这么大一片荒宅。但这里确实荒废下来,周围寥无人烟,只听远处集市的热闹。
菩云子觉得这里寂静又适合隐蔽,就暂时在这里停歇。裴依寻坐在一方干净的青石上,身边石缝里生出一株蒲公英,开出一朵鹅黄的花朵。她揪起那朵花看了看,心思却飘向远方。
今日的境地,会武功的攸乐,肯定要比不会武功的她更好逃离。既然如此,唐阅当初应该选自己才对。但唐阅没选她,甚至是非攸乐不可。
她觉得失落,马上又开始懊恼,不明白自己干嘛纠结这个。指尖的蒲公英花在艳阳的照耀下越发明艳娇嫩,可裴依寻的心却沉入谷底。
在她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地方,她怅然一叹。菩云子正好走来,听见这声叹息便问:“夫人在烦些什么?”
裴依寻骤然回神,摆手说道:“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菩云子笑笑,靠在另一边的残垣上:“夫人是在怨将军当初没有选择你?”
“不是。”裴依寻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的蒲公英,低声说道:“我在怨我自己。”
菩云子眼中划过一丝惊异:“怨你自己?”
裴依寻语气越发低落:“是呀,怨我自己贪心,得了这么多好处还不知足。唐阅本来就该选攸乐——”
岂料话还没说完,就被菩云子打断:“夫人误会了,做出这个选择的不是将军,而是我。”
裴依寻微微一愣,俄而又道:“你没必要为唐阅遮掩,此事本就该这么做。”
菩云子来到她面前,笑意里有些认真:“我没有欺瞒夫人。当初夫人与攸乐遇险,将军想用蒙冲换你二人回来,奈何计无伤只准一人换一人。将军只能决定换一人,救一人。而能从奉京救出人质并安然归来的,天底下只有我一人能做到。”
“将军便让我选要救谁。我嫌攸乐太蠢,就选了夫人你。”
裴依寻听罢,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落,只能扯扯嘴角,来句:“原来是这样啊。”
末了又为攸乐说句好话:“其实攸乐也不算蠢吧。”
“把自己困在永远无法改变的过去,可不算聪明。”菩云子说完,悄然看一眼远处,“夫人,我们该走了。”
裴依寻还在想她那句话,忍不住问道:“就不能把他拉出来吗?”
菩云子眼神更为警惕,却不忘对菩云子笑笑:“想要拉他,首先要走到他面前去。这没人能办到,只能靠他自己——”
话音刚落,四周就窜出数道黑影,领头的统领大喊:“逆贼!哪里逃!”
“废话,当然是往城外跑了!”菩云子说着,随手丢去一片碎瓦,正中那人眉间。
小统领顿时痛得大叫一声,捂着额头厉喝:“杀了那个会武功的!”
数十个禁军立刻拔刀,朝着菩云子攻去。菩云子神色一凛,抓住裴依寻的手,又是惬意的笑:“夫人,接下来的路要小心了。”
裴依寻完全被眼前的阵仗吓呆了,跟个木鸡崽一样,随她提溜来去。幸得交手双方都有意留她性命,才能让她在这片混战中保持安全。
那些禁军不是菩云子的对手,但数量源源不绝。菩云子趁机夺过一个侍卫的刀,使了几下,又觉得不顺手,便踢开扑至身前的侍卫,一刀砍断破房子的唯一支柱。
刹那间,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子轰然倒塌。禁军慌忙避开,而菩云子立刻丢掉长刀,揽过裴依寻的腰,从废墟烟尘里飞身离去。
留下来的禁军们吃了满嘴的灰尘,却只能望着她的身影,恨恨暗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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