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六年(340 年) 十一月二十八日
寒冬的清晨霜气很重,村外的田埂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咯吱作响。刘霖怀里揣着半袋粟米,快步走向村西头的老货郎家 —— 他托老货郎在邺城跑了三趟,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愿意给他们打制新犁铧的铁匠。老货郎是个赵人,头发花白,常年挑着担子走村串户,之前刘家还给过他半袋野菜干,今天特意将剩下不多的粟米去换犁铧。
“阿霖。” 老货郎把犁铧递给刘霖,又叮嘱道,“村里的国人铁匠不给你打,我去邺城找的赵人张铁匠,用你给的铁件帮忙打的,他以前给赵人打农具,后来被国人逼得不敢开门,你带的粟米给他也算给了他打犁铧的工价了。”
刘霖接过犁铧,沉甸甸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锈,却能看出轮廓还算完整。他连忙把怀里的粟米取出一些装在带来的空袋子里递过去:“李伯,谢谢您,这点粟米您收下。” 老货郎摆摆手,叹道:“都是苦命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你赶紧去邺城找老铁匠吧,再晚怕是出不了城门了。”
刘霖将犁铧抱起来,回家取了犁铧的木辕后,直奔邺城的张铁匠家。
张铁匠铺关着门,门上挂着破旧的草帘,刘霖敲了半天门,里面才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谁啊?”
“张叔,我是李货郎的邻居,找您有点事。” 刘霖把带来的粟米放在门口,又补充道,“我不会麻烦您太久,就想把犁铧再打磨下,再帮我固定在木辕上。”
门帘掀开一条缝,张铁匠探出头,看了看刘霖,又看了看地上的粟米和犁铧,叹了口气:“进来吧,快点,别让国人看见。”
铁匠铺里昏暗又闷热,角落里堆着生锈的工具,张爷点燃炉火,让刘霖把犁铧放在火上烤。“这犁铧一看就是老汉我打的,用的是好铁,李货郎急急忙忙拿走也没仔细打磨,得烤软了再磨下才好用。” 张铁匠一边添柴,一边说,“以前我给赵人打犁具,一天能打三个,现在倒好,只能偷偷摸摸帮人打,这世道……”
刘霖没接话,只是蹲在一旁,帮着递工具。等犁铧烤得发红,张爷用大锤轻轻敲打,铁锈一块块脱落,露出里面的铁色。刘霖接过磨石,蘸着水反复打磨,手掌被磨得发红,汗水滴在磨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磨了小半个时辰,犁铧终于被磨得发亮,张铁匠又用铁钉和木楔子把犁铧牢牢固定在刘霖带来的木犁辕上,叮嘱道:“这木辕虽硬,却不如橡木结实,耕地时别太用力,免得断了。”
刘霖谢过张铁匠,赶着邺城城门关闭前出了城,抱着打好的犁铧跑回家。大父早已把木犁的其他部件准备好 —— 犁床是用柞木削的,犁评是找了块硬木打磨的,虽然简陋,却也算齐全。爷孙俩点着油灯,一起组装犁具:刘霖扶着犁辕,大父用绳子把犁评固定在犁床上,又调整了犁铧的角度,忙到深夜,一把简易的曲辕犁终于立在了院子里。
油灯下,磨亮的犁铧泛着微光,弯曲的犁辕看着比直辕犁轻巧不少。大父围着犁具转了两圈,伸手摸了摸犁辕,笑着说:“没想到咱们真能做出来,乘着地还没完全上冻,明天去田里试试,要是真省力,明年春耕就能省点力了。”
刘霖也很兴奋,连手上的疼都忘了,点头道:“明天一早咱们就去,让老黄牛也轻松点。”
阿娘也没睡,看着院子里的犁具,眼里也满是期待:“要是真好用,明年就能多收点粟米,不用再怕羯吏催税了。忙活完了时间不早了,阿爹和阿霖快睡吧。”
刘霖和大父闻言都回屋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刘霖就和大父推着曲辕犁,牵着家里唯一的老黄牛,来到田里。老黄牛已经十岁了,毛发稀疏,走路有些蹒跚,以前拉直辕犁,走不了半亩地就气喘吁吁。大父把犁绳套在牛身上,自己扶着犁把,对刘霖说:“你在旁边看着,要是偏移了,就帮着扶一把。”
刘霖点点头,退到田埂边。大父吆喝了一声,老黄牛慢慢往前走,曲辕犁果然比直辕犁轻巧 —— 以前老黄牛拉犁时,脖子上的绳子勒得很紧,走得吃力,现在却不用那么使劲,脚步也稳了些。犁铧入土时,虽然不算深,却也划出了一条犁沟,比直辕犁的沟更直些。
“真省力!” 大父笑着回头对刘霖说,脸上满是惊喜,“你看,老黄牛都不喘了,这弯辕还真管用!”
刘霖也很高兴,连忙跑过去,帮着调整犁评:“大父,咱们把犁铧调深点,这样粟米扎根深,长得好。” 他按照记忆里的方法,挪动犁评,犁铧果然入土深了些,老黄牛虽慢了点,却还能拉动。
可没耕多久,问题就出现了。老黄牛走着走着,犁具突然往左边偏移,划出的犁沟歪了不说,犁铧还蹭到了旁边的土坷垃,发出 “咯吱” 的声响。大父连忙停下,调整犁辕的方向,皱眉道:“怎么会偏移?是不是犁辕的弯度不对?”
刘霖蹲下身,看了看犁辕的弯曲角度,才发现弯度稍微大了点,牛往前行时,力量偏向一侧,所以容易偏移。他和大父一起,用斧头稍微削了点犁辕的弧度,又试了一次,偏移的情况好了些,却还是偶尔会歪。
“先这样,接着耕,看看后面怎么样。” 大父扶着犁把,继续往前走。可没走几十步,犁铧突然卡在了土里 —— 田里有块硬土疙瘩,犁铧不够锋利,没能切开土块,反而被卡住,老黄牛使劲拉了一下,犁绳都绷直了,犁具却纹丝不动。
“停下!别让牛使劲,会伤着牛的!” 刘霖连忙跑过去,帮着大父一起把犁铧从土里拔出来。只见犁铧的边缘被土块硌得有点卷,原本磨亮的地方也沾了不少泥土。
大父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锄头,蹲下身把硬土疙瘩刨碎:“这犁铧还是不够锋利,得再磨磨。” 他一边刨土,一边说,“咱们没打铁的工具,只能磨成这样,对付软土还行,硬土就不行了。”
刘霖点点头,心里有点失落,却还是说:“没事,咱们慢慢耕,遇到硬土就刨碎,总能耕完。”
爷孙俩接着尝试,这次走得更慢,遇到硬土就停下来刨碎,好不容易耕了半亩地,突然 “咔嚓” 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 犁辕的连接处,也就是固定犁铧的地方,突然断裂,木茬参差不齐地露出来,犁铧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犁具瞬间散架,犁床和犁评分开,落在田里。
老黄牛被响声惊到,猛地后退,差点把大父带倒。刘霖连忙冲过去,扶住大父,又拉住牛绳,安抚受惊的老黄牛。等牛平静下来,俩人看着散落一地的零件:断成两截的犁辕,掉在地上的犁铧,滚到田埂边的犁评,心里满是失落。
大父弯腰捡起断了的犁辕,看着参差不齐的木茬,叹了口气:“还是木材不行,柞木虽然硬,却不够韧,连接处受力大,还是断了。”
刘霖也蹲下身,捡起犁铧,犁铧边缘的卷口更明显了,他看着手里的犁铧,又看了看断了的犁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话来。他之前以为,只要有图纸,有材料,就能做出好用的犁具,却忘了这是乱世 —— 没有好的木材,没有锋利的工具,没有专业的铁匠,仅凭一点现代记忆,根本没法做出真正好用的农具。
“不怪你。” 大父拍了拍刘霖的肩膀,声音很轻,却带着理解,“这世道,汉人哪有条件做新东西?能做出个样子就不错了,咱们不亏。”
刘霖默默点头,眼眶有点发红。他想起找材料时的奔波,磨铁锈时的手疼,组装犁具时的期待,现在却只剩一地零件,心里的失落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不是难过犁具坏了,是难过自己想帮家里改善处境,却还是失败了 —— 在这个缺乏资源、汉人被压迫的时代,连一件简单的农具都做不好,想要活下去,比他想象的更难。
老黄牛站在旁边,低着头啃着田里的枯草,像是也在安慰他们。大父把散落的零件捡起来,放在犁床上,安慰刘霖说:“咱们回去吧,这犁具还能修,就算不能用,也能拆了做别的,别丧气,咱们只是试试犁铧,距离春耕还早,有的时间。”
刘霖站起身,帮着大父推犁床,慢慢往家走。深冬的风刮在脸上,有点刺骨,他看着路边的枯草,突然明白:在这个乱世里,光有现代的知识是不够的,还得有适应乱世的能力 —— 没有好的工具,就用简单的;没有足够的粮食,就多挖野菜;没有反抗的力量,就先学会隐忍。
回到家,阿娘看到他们手里的断犁,没问结果,只是端来温水:“累了吧?喝点水,粥快煮好了。”
刘霖接过水,喝了一口,心里的失落慢慢平复下来。他看着断了的犁辕,虽然失败了,却也不是毫无收获 —— 至少他尝试过,至少他知道了问题在哪里,以后或许还能再改进,就算不能,也能靠其他办法活下去。
这个乱世里,活下去的路有很多条,改良农具只是其中一条,只要不放弃,总能找到属于他们的那条路。刘霖看着身边的家人,心里重新坚定起来:不管多难,他都要带着家人活下去,哪怕慢一点,哪怕辛苦一点,也要在这个黑暗的时代里,守住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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