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暴,毫无技巧可言,不过是孩童拙劣地模仿,但那份单纯的勇敢反倒为她增添了果决。匕首被握在这双稚嫩的手中,深深刺进了对方的颈肉。喷薄而出的血溅动了烛光,瞬间染红她的视线。
两人被变故激怒,对她的反抗始料未及,一手捂着伤口,抓起长剑朝她劈来。
擦着贝琳达的后背,她不敢想,不敢有丝毫的迟疑,更不敢回头,拔腿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狂奔。
穿梭过长长的地道,如同迷宫般的岔口,生机就在这渺茫之中,每一步都可能是生死的分界线——那两个人不可能再放过她,一旦被抓住,她真的会被关进那间牢房!
没有退路,只能向前跑,拼命地,用尽全部力气。
值得庆幸的是,对omega的蔑视令他们粗心大意,为了方便做这种事,那两人早早把低等的守卫支开。于是事发突然,一个受伤,一个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裤腰,竟真的让贝琳达靠着一腔勇猛从那污秽的地牢逃脱。
然而当她重新踏上大街,一双双难民的眼睛,像吊在树上的蝙蝠,监视着她,蠢蠢欲动。
可怜的惊弓之鸟,仓皇失措地想要逃离那群难民的包围。命运却总爱开些无情的玩笑,她还未及迈出几步,那些曾经为她带来安定的声音,骑士簌簌响动的铁甲,成了催命的魔咒,由远处逼近。
“妈妈…。”贝琳达神色流露出一丝怯懦,哀声呼唤。
可她甚至找不到回到那片树林的路。
完全陌生的城镇,四处拥挤着的难民,和巡逻、搜捕她的骑士。身上一块面包都没有,力气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可悲的呼唤,也只会引来更多的‘猎犬’,‘它们’会嗅闻着她散发出的恐惧的气息,紧追不舍。
在漫无目的中被绝望追咬,她甚至不得不疑心起脚下每一块石板,它们可能正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等待着可怜地羔羊在围剿中失足。贝琳达紧握着那把匕首,她唯一的依靠。一旦它不慎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她的世界,她的头颅,就都会坠入那无底的深渊,再无翻身的可能。
可是每挪动一寸,就有千针万刺的痛直透骨髓,那条伤腿在长久的奔跑中不堪重负,终于在细密的痛苦中倒下屈服于地心引力的召唤。
西部的火还没灭,南部国王的雕像就在火药的轰炸中碎裂一地,奥林德的末日在一呼一吸间降临,北部好像成了遥不可及的美梦。
贝琳达哀切地,想要回家,哪怕死亡,她也该死在自己的家园。
于是以肘为犁,以地为田,近乎是匍匐前行的姿态,一点一点,蠕动着,挣扎着。
她依然不知道方向,只是不甘心就这样停下。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贝琳达看向手里的匕首,在这样的时刻,来自故人的赠礼,成为她与故土之间最后的联系。
它不能被剥夺。
与其眼睁睁看着它从手中落下,与它分离,在地牢里牲畜不如的苟且,她宁可用心脏承载它。
“进来!”
突然,一道影子从夹道探出,惊了贝琳达一哆嗦。
大片大片裸露的肌肤,衣领就那样耷拉下来,满是青紫的痕迹,白铅扑面,涂着一张红红的嘴唇。不知道注视着这一幕已经多久。
贝琳达犹疑着,女人已经走了过来,在发现贝琳达似乎不是普通的难民时,显出了犹豫。“你在等被逮吗?”她奚讽了一句,那双枯瘦的手最终还是选择穿过贝琳达的腋下,不由分说地就这么将她拖进了夹道。
贝琳达强忍住疼痛,一声不吭,警惕地盯着女人,她闻到夹道里混合着许多Alpha的信息素。
如果这个女人是要把她卖掉——
“别担心,最近生意不好。”女人随手拨弄了两下头发,似乎有意看起来更加凌乱,她根本不在意贝琳达的眼神,说着,又站了出去。
贝琳达不能松懈,努力地将身躯蜷缩在门后,透过缝隙窥探命运的裂口。从小到大的仆人都会憎恨自己,一个娼妓难道会可信吗?
她不知道。
但审判来了。
火把的光芒一点点地蔓延进来,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探索着每一个角落,跳跃,扭曲,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在骑士开口前,女人主动缠了上去:“最近生意不好,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很便宜的!”
贝琳达屏住了呼吸,紧紧握着匕首,将刃口对准自己的脖子。与之坚韧的意志截然相反,身体本能地不停打颤。
“滚开!”骑士嫌恶地推了女人一把,“什么破烂货色,走!走!走!”
女人上前拉扯,讨好:“我已经连着五六天没收入了,您给条活路,一枚,就一枚,我为您两个人,三个人也行,什么都能做!”
骑士的脚步顿了一下,火光离开了一半又退回。
贝琳达的心就快要爆出胸膛。
然而,当骑士的手挑开女人的衣裳,却突然大怒,竟然上脚踹了过去,咒骂不止。
“啊!饶命,别打了!别打了!”
女人哀嚎着撞在墙上,直到那些人彻底离开,许久也没能爬起来。
贝琳达扶着墙面朝外挪动,小心翼翼靠近女人。顺着她裸露出的胸口看去,才发现,除了青紫交错的痕迹,还有溃烂的红疮。
这大概就是骑士突然大怒的原因,贝琳达还不太了解,但她尽可能让自己自然地挪开视线,就像女人没有问她为什么被追捕,她也没有去过问女人的私隐。
“谢谢你帮我,我…。”贝琳达下意识摸了摸身上,想掏出什么留给女人,却发现自己除了匕首只剩这么一身衣服。
天呐,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一朝落难,还比不上娼妓。
女人倚靠在那满是尿骚味的墙面,逼仄的环境,恶臭熏天,却是她日日夜夜的栖身之所。
她打量着贝琳达,就像在瞧一个傻瓜,又用那尖锐地不太好听的调子对贝琳达说:“自己都落难了,难道你还想给我钱吗?”
贝琳达的动作如同被冰冻的湖面而凝固,并没有对此感到不快,只默默低垂下了眉眼。这是事实,现在的她,别说逃出这个镇子,活到天亮都是奢望。
“哼,还不赶紧走?我这儿可不能白睡。”女人不肯再收留她。
贝琳达咬了咬牙,用那仍未摆脱的稚气脱下衣服:“这料子也算值钱,你拿去吧。”
女人看她大抵是疯了,“天呐,像你这样的蠢货,如果是个Alpha多好。但愿他们都能像你一样愚蠢!”
贝琳达没心情探讨下去,她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意思,但这都不再重要,“幸运的话,我家人会找到我,不幸运的话,死就不需要再留着这些。”
说着,她将衣裳轻轻盖在女人的胸口,就准备起身离开。
女人赶她走是对的,她不仅掏不出钱,还可能给她带来祸事。
这短短的片刻,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阶级的怨恨与对痛苦的感同身受,还有那一眼望到了头的未来。
“噢…,不,亲爱的。”女人手指抚着那件上衣,身上的红疮痒痛难忍,密密麻麻,惨不忍睹。她语调突然就软了下来,摇了摇头:“别这样想,因为你现在还活着。”
怜悯胜过了这半生的恨意,或许是种自怜。
但贝琳达的心已经被绝望填塞了大半,她第一次意识到,处境低迷时,哪怕对方说得是好话,是关切的话,安抚的话,听起来都十分刺耳。
她甚至想要回嘴,‘伤了腿脚,滴水未进,被一队骑士到处搜捕的人又不是你!’
但她要真的跟娼妓比惨,会令场面更加可笑。
女人从身上掏出一个十字形的吊坠,拉过贝琳达的手,将那吊坠放进掌心:“直到真正的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前都不要放弃,永远心存希望,愿上帝保佑你。”
献祭肉/体换取生机的娼妓居然是个教徒,戏剧性的将世道的荒诞推上了高/潮。
贝琳达的掌心像被狠狠地烫了一下。
自诩正义的骑士们,身披光鲜的铠甲,却维护着领主们残忍的暴行。法律成了贵族们专行的利剑,富人手中的玩物,权力的奴隶。虚无的上帝更从未怜悯过平民,信仰沦为统治者固权的幻影,反倒是被诟病为魔鬼的,低贱,邪恶的娼妓,被命运碾尽了全身,仍闪耀着不被苦难所磨灭的圣洁,藏着无尽的温柔与悲悯。
“记住,落了难,就不要显得太特立独行,百姓们深受压迫,最憎恨落单的贵族与富人,你踏进别人的领地,就是块送上门的肥肉,如果不确定谁是真正能相信的,就不要暴露太多,尤其是暴露自己一个人,最好,编造出一个Alpha丈夫。”女人还在细碎地叮嘱。
她将自己的裙子解开,不知从哪儿摸索出的东西,往贝琳达脸上抹着:“换上我的裙子,就不会太显眼,你家里要是很快能找到这儿,可以去教堂躲一躲。”
贝琳达紧紧抱着那条粗布裙子,急切地问:“如果被发现了,会为难你吗?”
女人笑了一下:“我就说是抢了你的,又能拿我怎么样。”
粗粝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沾了沾口红,轻柔地来回摩擦过贝琳达的嘴唇,“可别嫌弃这个,是我攒了一个月才买下的。”
“我们omega,想在这世界上活下去,总需要一点指望…。”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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