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琳达将腰痛苦地挤进一尺七的裙子之中,这会儿她倒是回想起母亲的话来,如果她肯在束腰上多下点功夫,别把自己吃得这么健壮,这会儿说不定能好受许多。
女人反倒是睁大了眼睛:“你的衣服真舒服,不管是料子还是款式,这好像是Alpha们才会穿的…,天呐,我从来没感觉到这么好过。”
贝琳达艰难地笑了笑,头晕眼花,连喘气都困难。不管它能在这危难的时刻带来多少好处,都不能抵消背后的原罪。
将它视为救命稻草恰恰是悲哀之处。
女人回过神,帮着她稍稍调整了下系带,“现在,趁着天黑,他们如果看见你,也只会把你当成我,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在遇到第二个岔口时向左,你会看到教堂的。摆脱那些骑士后,最好把脸擦一擦,尤其是口红,这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贝琳达明白她说得是什么麻烦。她仔细地望着女人,那双眼睛如同深秋的湖水,波光粼粼静谧地流淌着无尽的哀愁。她想要将这眉眼,这抹红色,深深地刻在心底,永远镌刻在记忆的石碑上。
这红色不是麻烦,而是那漫长无光的夜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很漂亮。”她抱住女人。
女人也紧紧地抱住她,感受着久违的温度,喃喃着,“我已经快忘了这样的拥抱,亲爱的,我以为自己就快要像牲畜一样死了。”
这残酷的世道,逼得人们为了躲避战乱和贫困而离开家乡。omega和女beta是无法独立生存的,他们是种可掠夺的资源。但与其被白白掠夺,为了活命,便有不少人选择出卖肉/身为生。
尽管她在用自己的身体赚钱,却并不意味着有权独立生活。为了维持生计,又需要为自己买衣服、首饰、化妆品等物品,来装点自己,讨好客人。而这一切都需要花钱来买,像一个怪圈那样,更要不断地去工作。
‘口红’对她而言,是为了活下去的手段,是不肯屈服的抗争,是经济来源与新生活的指望,但这种手段持续磋磨着她的生命与尊严,她的经济也流向了‘口红’,新生活也被‘口红’所掐断。
“漂亮…。”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触到两颊深深凹陷,她早就失去了年少的神采,就连肌肤也不复丰盈与光泽。价值流逝到头,细细地瞧,一寸一寸啃噬她的‘蚜虫’竟也弃她而去了。
“有时我会想,这份漂亮为我带来的,究竟是希望,还是绝望。”说着,她将口红也一并塞进贝琳达手中。
“现在,我终于再用不到这东西,但愿你也用不上这份漂亮。它也许能救你一时,也会慢慢地杀了你。我不知道…。”
活着才能等来希望,虚假的希望也可能生不如死。女人的内心充满矛盾,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思考,她只能将一切交到贝琳达的手上。至于贝琳达的路,战乱、疾病、贫穷、阶级,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了。
贝琳达感知到女人身上散发出的痛苦,像动物能够在空气中嗅闻出同类死去的气息,她是那样深刻地明白,她知道痛苦的来源是什么。如果她曾经只是在讲空虚的道理,那么现在她终于能说出切身的体会。
当她不得不为了最稳妥的生机,选择套上曾经最厌恶的裙子,产生为过去过于执拗的后悔,也更清晰的意识到,向下妥协永远只能缓解一时,这其实不是真正解决困境的东西。
可是,她想活啊,她太想活了!
她想要回到北部的土地,想再见到母亲,还想问候自己的朋友,梅兰妮,凯莉,她们都还好吗?
她曾千盼万盼一场新的政权,可是历史的尘埃,它降临到每个人身上时,都是一座沉重的山。
活人背负不起,它永远尸骨累累。
“噢…,姐姐,听我说。”贝琳达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掌心的颤抖,紧紧地握住女人的手,“在我看来,是你的意志赋予了美丽,它就像黑暗中的燃烧起的火把,是生命的坚韧不拔,你甚至将它传递给了我,你是这样伟大。我会好好保留这份意志,无论黑暗令我们蛰伏多久,不屈永远流淌在我们体内。”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我无法保证来得及对你报答,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永远记得你。”
哪怕天南地北,哪怕生死两隔。
她要将女人化作一颗种子,埋藏在心田,即便岁月流转,即便世事变迁,那颗种子依然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永远在心中摇曳。
“名字…。”女人微微睁大了眼眸,似有星光乍现,一瞬间,仿佛春日初绽的花朵,带着几分兴奋与期待。
然而这光芒又一点点地淡了下去。
“我的名字,我不知道,我和父母分别了太久太久,曾属于我的名字也太过遥远。”她轻轻摇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我倒是接待过一些富家子弟,他们戏称我‘塞薇拉’,虽然我听不懂,但他们嘴巴里能有什么好话?那大概也不能是我的名字。”
无法真正进入学校读书限制了他们,即便是贝琳达也无从得知‘塞薇拉’的含义,只能推断这大概是谐音之类的捉弄,Alpha们的趣味总是如此恶劣。
贝琳达努力回忆着自己阅读过的抄本,想到一句古语:“那,阿薇丝(Avis),你喜欢吗?是‘鸟’的意思。”
她一笔一划在女人掌心写着,像在教一个孩童牙牙学语:“A-v-i-s,Avis。”
“A-v-i-s。”女人跟着她念,歪歪扭扭地用手指划动,她甚至不知道这些单词应该怎么写,但她还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阿薇丝(Avis)。”
“对,阿薇丝(Avis)。”
看到贝琳达肯定地点头,阿薇丝如获至宝,她不停地念着,一遍又一遍。
“阿薇丝,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不是婊子,不是贱货,不是‘塞薇拉’,我叫阿薇丝,我知道它怎么写,我记住了,我会写我的名字!”
她颤栗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仿佛多一次念诵就能洗刷掉过往的屈辱,阿薇丝,她为之疯狂的,是抓到了‘自我’的存在。
“那你叫什么?”她再次抓住贝琳达的手,要她继续教自己,“让我也记住你吧!”
“贝琳达(belinda),这个,是我的名字。”
贝琳达耐心地教着阿薇丝。
她是这样忽然地明白,固若金汤,保护着她、困顿住她的高塔,那美丽的彩窗被意外的箭矢击碎 ,令她接触到,看到,感知到,塔之外的世界。
在这个分人而食、混乱不堪、压迫重重、与兽世无异的社会里,能够拥有一个名字,能够亲手写下自己的名字,这份意义,比无数的道理还要沉重,比千金还要珍贵。
名字,是身为‘人’尊严的底线,是‘人’的标识,是在这混沌世界中唯一能证明‘自己’存在的痕迹,是唯一能够握在手中的清晰与坚定。
“贝琳达,我会记得你的。”阿薇丝流着眼泪,无尽地汇聚成世界上最小的湖泊,里面载满了无人知晓的一生,尽管她卑微,渺小,如粉如尘。
“我从来没机会认字,我好高兴,在死亡来临之前,我会紧紧拥抱住这两个名字。”
“好了,亲爱的,现在,走吧,快点走吧,到教堂去!”
阿薇丝轻轻地推了贝琳达一把,将贝琳达推离开那条吞噬了她一生的夹道。
无论是omega还是女beta,都可以在这儿暂时歇脚,但绝对不能停留,这是阿薇丝用生命所换取到的忠告。
贝琳达微微弯曲下脊背,将自己融于夜色之中,最后唤了一声:“阿薇丝,再见!”
“再见,贝琳达。”阿薇丝站在那儿,目送贝琳达越来越远,这条夹道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像一块沤在缸底的烂菜叶,与黏稠、酸涩、恶臭的液体纠缠不清,交织成一种难以言说的腐朽。
‘明天’总是来得太晚,她又生得太早,她不再能与绝望赛跑。
于是她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了一块趁手的石头,用力在墙面上反复刻画着彼此的名字。
将这一生凝聚在小小的砖石上面。
贝琳达顺着阿薇丝告诉她的方向,直走过两个岔口,向左,蝙蝠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掠过,却未曾察觉她的异常。在夜色和装扮的掩护下,自然地躲过了巡逻。
她看到了教堂高耸的塔尖,静静地矗立在那儿,伴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夏加尔蓝是意识构造出的最后一扇隔绝心与世的墙。容纳苦与难的终点,一切伤害、悲痛、罪恶、哪怕是跨越城墙而来的火药,都会在告解室中得到宽宥。
她饥渴交加,摇摇晃晃,向生命的神圣之地迈去。
注:塞薇拉,源于《快乐妓女自己的故事》作者Xaviera Hollander,音译。
用在此处是指Alpha和男beta们,他们不在乎作品(人)背后的时代悲剧,漠视主人公在道德困境中的挣扎与抉择,在男权社会中的生存困境,而仅仅以色/情解读,甚至是刻意地用来侮辱,污名化omega和女beta。
简介中写,塞薇拉这个戏称也会用到贝琳达头上,实际上,贝琳达究竟是不是为了生存做了什么事,并不重要,这个戏称在后续剧情,依然是Alpha+男beta的恶意,是踩在omega和女beta的痛苦上作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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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阿薇丝,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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