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南市位于盛京西郊,市街依山傍水,自古便是北地商道与南方驿路交汇之处。初春时节,万物苏醒,市上格外热闹。

一入南市,便仿佛闯入另一个世界。街道宽阔,两旁铺面林立,檐角悬着五彩幌子随风而动,香料、布匹、首饰、瓷器、茶叶……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人群中不乏身披异域长袍的商旅,头戴卷巾、言语夹杂胡音。孩童们追逐着风车纸鸢,大人则在人流中穿梭选物,整座南市像一锅沸腾的汤,烟火气中夹着异香与万般色彩。

此处不仅商贾云集,甚至还有西域的驼铃响起,带着馕饼、胡椒、乳酪的小摊,混杂着东市传统的小笼包、炸糖糕、爆米花,交织出一种奇异的繁华与异国交融。

两人抵达南市,因早先在山中行走许久,虽春意尚浅,但日头升高,衣衫贴身略有黏腻之感,便商量着去寻家绸缎铺子,换套清爽的衣裳。

穿过几条热闹街巷,她们在一间门面宽敞的胡服店铺前驻足。铺面外悬着彩幡,幌子随风猎猎。

两人相视一眼,便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荏之柔便朗声唤道:“掌事可在?”

声音未落,便见里头一个小厮快步迎了上来,满面堆笑,拱手躬身:“两位娘子万安,不知是想看哪般样式?是春衫还是舞衣?我们店中今日刚新进了几批西域样式的——”

叶婳伊神色自若,眼中含着几分戏谑的豪气,说道:“将你们店里最好的衣裳都拿出来,让我们试试。”

小厮闻言眼睛都亮了几分,立马点头哈腰:“好勒好勒!两位娘子稍等,小的这就去取!”

说罢便一溜烟地跑去后堂,脚步声噔噔噔响个不停。

荏之柔看着叶婳伊身边一排立着的大铜镜,语气带着三分揶揄两分嫌弃,“你现在是打算在胡市演一出土财主临门的戏了?”

叶婳伊挑眉一笑,“给你买,当然要挑最贵的。”

荏之柔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你就是最会装。”

不多时,小厮便搬着一叠叠锦衣绣袍踉踉跄跄地走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将衣裳一一陈列于铺中两侧的长案上。锦缎交错,金线绣纹在灯下熠熠生辉,几乎晃花了人的眼。

“这是我们胡风绣最得掌事青眼的几件胡服,新近从西域贩入的布料,都是应今年春装的样式。”小厮弯着腰赔笑,一边伸手将几件主打款展陈开来。

叶婳伊兴致勃勃地走上前去,指着一件杏粉底、金丝绣海棠的胡裙问道:“这一件可是用的吐鲁番的软锦?”

“娘子好眼力,正是吐鲁番贡入的‘软烟锦’,轻若无物,贴体却不闷汗,是春日最受贵人喜欢的料子。”小厮赶忙附和。

荏之柔则在一旁目光飞快扫过衣架,最后停在一件赤红窄袖胡襦上。那襦衣下摆略短,领口带暗金镶边,搭配一条修身胡裤,腰间配蹀躞带垂玉坠,竟是少见的骑射装束,利落俊朗中透着几分张扬。

“我要试这一件。”她率先开口,抬手将那红衣拿下,眼神亮得像火。

“好嘞,这边请娘子入厢房换试。”小厮领她入内。

叶婳伊也随手拈了几件柔色衣裳入了另一间试衣间,不多时,一前一后相继出来。

只见叶婳伊换上的,是那件海棠纹软锦胡服。杏粉色的对襟短襦贴身裁剪,将她的身形衬得温婉动人,领口与袖缘皆用金线锁边,裙摆高系至胸,外披一层薄如蝉翼的月白纱衣。鬓边簪一枝珠花,行步轻盈,颇有几分闺秀之态,却不显柔弱,恰是落落大方、秀丽温婉之姿。

荏之柔则截然不同。那一身赤红胡襦紧贴身形,勾勒出干练爽利的腰线,下摆至膝,搭配墨灰色胡裤,一双鹿皮短靴微露于裙摆之下。她手中还挽着一条黑金云纹披风,披于肩上,立时英气勃发,仿佛哪家塞外将门之女,刚下战马便入市而来。

“如何?”荏之柔双手一插腰,眼角扬起挑衅的笑意。

叶婳伊忍俊不禁,掩口笑道:“你倒像是要去夺个镖局头牌的位置。”

“那你倒像是来给镖局招亲的贵人小姐。”荏之柔打趣地回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出声来。

铺中几名正在挑衣的客人也不禁频频侧目,窃窃私语:“这一静一动,竟都是好样貌。”、“赤襦那位娘子,好不飒爽!”、“那软锦裙子的,看着也贵气得紧,怕是哪家千金。”

小厮看着二人换上衣裳,自知遇上了“贵客”,连忙上前殷勤奉茶:“两位娘子这几件穿着都好生合身,不知可否都留下?我等好为娘子包妥。”

叶婳伊轻抬玉指指了指自己试的那件,又看了荏之柔一眼,道:“就要我们现在身上的这两件,其余的你收了吧。”

“是是!”小厮大喜,连忙奔去柜后唤人备账。

换好衣裳后,两人立于镜前,姿态迥异,却又相映成趣。一个如月华般清柔温润,一个似朝霞般热烈张扬,虽是异装胡风,却将女子的千般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叶婳伊低声笑道:“这一身可真不便宜。”

荏之柔哼了一声:“反正你都要做土财主了,还心疼银子?”

叶婳伊笑着瞥她一眼:“那就再破点费——等会去吃你最喜欢的花羊肉。”

“成交!”

两人说笑着走出胡服店,正逢市上人流正盛,香料、酪饼、烤乳羊、回鹘蜜饯的香味扑鼻而来,市井热闹声如潮水,仿佛连初春的风都变得热烈起来。

街市正热闹,南市不同于官坊那般端肃规整,这里汇聚着各方胡商、流民、工匠、旅人,摊贩沿街林立,吆喝声、笑语声、驼铃声杂然交织,却不显喧闹,反倒有种独特的市井节奏。

两人从“胡风绣”出来后,便一路闲逛。叶婳伊换上了那件海棠纹胡裙,轻纱外衫随风微扬,荏之柔则一袭赤襦飒然出街,惹得行人频频回头。她们并肩穿行在胡市熙攘的人潮中,宛如一动一静的画轴被人悄然铺展。

“看!那边就是你念念不忘的花羊肉。”叶婳伊抬手指向街角一间铺子。

“走!”荏之柔果断拉着她穿过人流。

这家名为“火井炙坊”的小馆,专做西域风味的炙肉、酥饼与马奶酒。门外铜制火盆上正炙烤着整串羊腿,香气浓郁得几乎能把人魂魄勾住,旁边案上摆着调料罐,孜然、椒盐、胡麻、干辣皆备。

她们找了张临窗小桌坐下,伙计立刻热情迎上。

“两份花羊肉,再来一壶杏花酿,快些。”荏之柔利索吩咐,叶婳伊瞧她动作,嘴角轻扬。

“之柔,我发现你比我还会点菜。”

“那是。出门在外,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她理直气壮地道。

炙肉很快端上来,外焦里嫩、汁水四溢,切成指节大小,拌上椒盐,香味直冲鼻尖。

荏之柔吃得欢快,眼睛都眯了起来,叶婳伊却吃得文雅些,一边擦手一边低声道:“就知道你会喜欢。”

“下次还带我来!”荏之柔含糊不清地说道,嘴边还沾着点肉汁。

叶婳伊笑着为她递上帕子。

……

不远处,一座两层酒楼静立于市口,名为“醉望楼”,是商旅间极负盛名的歇脚之所。今日天气正好,二楼临窗的座位便成了赏市景的好去处。

褚渊倚窗而坐,身着素色直身袍,正与酒楼东主交谈。他原是来查线索的,却不料视线一转,忽地定住了。

楼下街角,那一抹熟悉的红与粉,随人潮浮动,倏地映入眼帘。

赤红短襦胡裤,墨靴利落,一眼便认出是荏之柔;而她身边那一身清雅海棠软锦、轻纱微扬的女子,笑容温婉如春日桃花,不正是叶婳伊?

他们换了女装,步态轻快,笑语盈盈,整个人都与庄子时那般清冷谨慎的样子判若两人。

褚渊略微眯了眯眼,手中酒盏未饮,眸色微沉。

“原来是这样的你们……”他低声喃喃。

若非亲眼所见,他怕是想象不出那两个在局势中进退游刃、心思缜密的“少年郎”,卸下伪装后,竟能笑得这般无忧无虑。

不知怎的,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古怪的情绪,像是被人无声地排除在那份欢笑之外——

不多时,随行的护卫低声走近:“褚公子,咱们要继续往西市查探么?”

褚渊轻轻摇头,眼神仍落在街角那张红衣少女仰头笑得张扬的脸上:“不急,再等等。”

“是。”

风吹起窗帘,飘拂间,叶婳伊抬头望向人群上方某处,像是察觉到什么。但视线在醉望楼的窗边略停后,便若无其事地收回,继续与荏之柔说笑。

……

这一日的游玩,像是春日午后偷得浮生半日闲,短暂又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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