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叶婳伊与荏之柔离开山庄后,书灵便独自一人留在院中照料越礼的起居饮食。
她本是个沉静温婉的人,年纪虽轻,行事却极有分寸。叶婳伊将她留下,正是信她稳妥沉着,不易为人所惑。
临行前,叶婳伊曾专门嘱咐过:“他最善攻人心,无论他说什么,你只听我一句话——守住本心。”
书灵应得很轻,却郑重地点了头。
可人心最难守的,便是“本心”。
越礼的伤势日渐转稳,面上仍旧病容未褪,却言语温润,举止有礼。他每日都坐在院中晒太阳,看见书灵从厨房出来,便会抬头唤一句:
“书灵小娘子,不知尹郎君他们何时回来?”
书灵未答,只是将热粥端进屋里,细细地晾凉,再一口口喂给他。
他数次试图与她闲聊,话语轻柔得仿佛春风试探枝头的花蕾。可她一如既往地缄默。
他却从不恼,始终温声细语,不紧不慢,如水渗石。
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守住心防。
可在离开后的第三日,天气忽然转寒。寒潮仿佛是冬日最后的挣扎,彻夜阴冷,湿气渗骨。越礼的旧伤忽然发作,高烧复起,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口中时而念出无意识的话,时而低喘呻吟。
书灵连夜煎药,火炉未曾熄过,药盏一盏接一盏地熬。她一夜未合眼,为防药冷,用手将盏底紧紧护着,直至红肿起泡。
天快亮时,越礼才渐渐清醒。
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她伏在床侧咳嗽,咳声闷重似裹着棉絮——是了,昨夜他故意踢翻水盆浸湿她鞋袜,这倒春寒最易侵肺。
“你……你守了一夜?”他嗓音虚弱而低哑,像晨雾一样轻轻拂过心头。
书灵头也不抬,只淡淡答了一句:“郎君若有个三长两短,婢子也不好向我们郎君交差。”
话虽平静,却藏不住疲惫,更遮不住她那双烫红的指尖。
越礼安静了片刻,接过药盏时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烫伤了?”
书灵一怔,低头才发现手上已是红痕遍布。
“多谢郎君挂怀,不打紧。”她语气淡淡,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按住。
“打不打紧,终归是伤了。”越礼的眼神不复病中恍惚,温润清明,“去取药膏来,我替你上药。”
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摇头:“不必,婢子自己来便是。”
越礼看着她,声音低缓,却不容置疑:“你若有事,谁来照料我?”
这句话极轻,甚至像是玩笑,可落在耳中,却叫人心弦一颤。
她分明知道这是情绪的引导,可这份“我被需要”的错觉,像是一道缝,叫她心里开出一丝细微的裂痕。
她想抽回手,却已觉得脸颊发烫。
“是在下唐突了。”越礼松开她,语气温和而歉然,“只是见娘子如此辛劳,有些于心不忍。”
他自始至终没有半分逼迫,反而是礼数周到、体贴入微,仿佛不是他在被照顾,而是他在心疼她。
这一刻,书灵却突然觉得,心底某处有一丝极细极小的地方,松动了。
她知道,不该被动摇的。
但她也知道,越礼的确温柔。
而温柔,是最容易让人放下防备的锋刃。
看到书灵的变化,越礼知道他成功的进入了目前这个小女娘的心,他知道他离成功离开这里还有一步。
从那日之后,书灵与越礼之间的气氛,悄然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她依旧谨慎寡言,却不再像最初那样沉默到底;而越礼,仍旧温和周到,只是在每次说话时,眼底的情绪更柔,也更深。
他不再频频询问她的名字,而是偶尔聊些家常,问她小时候是否住在盛京,是否喜欢猫犬,是否读过书。
“你煮粥很好吃,看来是从小就会照料人。”他说得极自然,语调亲近,“若我以后不在盛京,怕是吃不到了。”
“我也就这点本事,算不上什么。”书灵轻声回应。
越礼微微一怔,抬眸望她,“谁说的?你很细致,也很能干。若不是你,我怕是已经没命了。”
他刻意将“我若以后不在盛京”一语说得含糊,像是随口,又像是无意泄露的私语。
书灵没接话。
可他的话,却在她心底悄悄种下了根。
她原是安于身份之人,知道自己不过是婢子,哪怕心怀本事,也从未妄想过往上走一步。可自那一夜起,越礼的每一句赞许、每一次感激,都像在告诉她:你值得更好的,你并不卑微。
这一日午后,阳光明朗,越礼坐在廊下晒太阳,忽而问道:“你可知道,我其实不叫李临之。”
书灵怔了怔:“那郎君……”
他笑了笑,声音低低的:“我本不愿说。但你照料我这些日子,我也不愿对你隐瞒太久。我的真实身份——你以后自然会知。只是这一身,肩上担得重,也常有人觊觎。”
书灵抿了抿唇,低声问:“所以……郎君不是寻常人?”
越礼看着她,忽然说:“你可曾想过你以后会怎样?”
她怔住了。
“你这般聪明,也这般能干,却一辈子只能给人做婢女?你不甘的吧?”越礼的声音像是带着钩子,一寸寸勾进她心里,“尹华虽待你不错,可他是富人家的少爷,是贵人。你是她的婢女,哪怕再亲近,也终归是隔着的,最后不过做妾。”
书灵咬唇未语,心头却隐隐发紧。
“你若跟着我……”他停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试探她的反应,“你若愿意,我定不会让你一辈子只是个婢女。”
“你什么意思?”她几乎是本能地问出口。
越礼轻声一笑,转头看着她,“书灵,我是认真的。你一直在我身边照料我,陪我熬过最虚弱的时候,若不是你,我怕是救回不了命了。”
他缓缓说道:“待我回到**,定以三书六礼迎你为夫人。”
书灵瞪大了眼,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夫人”二字像滚烫的烙铁砸在心头,灼得她呼吸骤停——婢子怎能做夫人?可这妄念一旦滋生,便如藤蔓绞紧了理智。她突然想起小姐的嘱咐:“守住本心。”那声音穿破迷雾,却又被越礼下一句话击得粉碎“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说的是真话。我并非草率之人,我有我的身份、我的责任,等我处理好这些——我愿意让你成为我的夫人。”
他语气笃定,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你就是我唯一选择”的笃定**。
“你觉得……尹华真的重视你吗?”越礼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收起了所有温柔,“他是少爷,是富人家的少爷,是要走仕途、权道的人。他能护你一时,但若有一日你绊了她的事,你觉得他还会留着你么?”
书灵闻言,怔在了原地。
“你知道你跟我不一样。”他语气轻缓,却一字一句透着犀利,“我从头到尾,从没将你当下人看。若不是心悦,又怎会如此信你?你做的粥、照料的药、那夜不眠不休……我都记得。”
“你觉得她会记得吗?”
这一刻,书灵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她努力想回忆叶婳伊对她的好,那些细碎关怀仍在,却被越礼一字字击穿:“她从未让你知道自己的计划吧?她和任知策划许多事,从没让你参与,对吧?你只是个被安排去照料我的人,对吧?”
书灵沉默了。
越礼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烫伤还未痊愈的指尖,温热的掌心几乎要融化她最后一丝清明。
“跟我走吧。”他说,“等我伤好,我带你离开这里,我给你新的身份,新的未来。”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说,不是因为你不信我,而是因为你害怕希望落空。但我不是别人,我说的——一定会做到。”
书灵望着他,心口似有雷鸣隐隐作响。
她从未被谁这样说过话,也从未被谁这样坚定地“看见”。
她的心,终于,在这一瞬间,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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