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柳枝新绿,风过时拂动窗棂,院中隐隐传来鸟鸣。叶婳伊刚从书案旁站起身,忽听得窗边“哑——”一声,清而不响。
荏之柔已推门而入,手中握着一只通体墨黑、翅膀有隐金羽纹的渡鸦。鸟腿上系着细缎卷轴。
“是褚渊。”她目光沉定,“来的倒快。”
叶婳伊走近,与她一同解下信件。那是一封极为简洁的信,上头只寥寥一句:
“明日未时,醉望楼一叙,聊李临之。”
“能把渡鸦直接飞到这里,看来他的确知道我们身份。”叶婳伊收起纸。
荏之柔挑眉:“未时,醉望楼——他选得好地方。酒楼居高望远,三面临街一面靠水,易守难攻,显然也防着我们。”
叶婳伊笑了笑:“也说明,他同样怕我们不好对付。”
她顿了顿,忽然转向荏之柔问道:“书灵那边最近有没有新的消息?”
荏之柔便从袖中取出一小纸条,是书灵三日前送来的。
她展开,简略念道:“越礼身体恢复平稳,饮食如常,未有异常言行。”
叶婳伊沉默片刻,道:“他竟然这么平静。”
荏之柔收好纸条,“这人最擅长攻心,若只是故作镇定也罢,但太平淡总让人起疑。”
“短时间内,他应该出不了什么幺蛾子。”叶婳伊思忖,“但把院子暗卫加一倍,夜间每更一换。”
“好。”荏之柔应声答应,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当初什么要让书灵在山庄照顾这越礼,相比下乘月处事更加沉稳老道,这越礼如此阴险狡诈,我觉得乘月更加适合。”
“书灵,为人老实本分,也有着与我一同长大的情分,对我最是忠心耿耿,上一世她也是为了我而死,我相信她可以的。”叶婳伊语气低缓,却坚定。
“但愿如此。”荏之柔轻叹一声,随即话锋一转,“对了,你前一阵说最近会有****国的人来盛京,果然已经到了,目前住在 客栈。”
“看来越礼的救兵到了。”叶婳伊立于窗前,目光透过新绿,望向远方,眼底多了一层深意。
——
次日,未时。
醉望楼,坐落于南市主街西侧,乃是京中最负盛名的高楼酒肆。三层临风,登楼可远眺西山叠翠、南湖轻波,俯瞰市街,则尽是人潮如织、贩夫走卒之喧。相传昔年有位宫中旧主曾在此长醉三日,故得此名。
叶婳伊与荏之柔如约而至,依旧男装打扮,化名尹华与任知。二人气质清朗,步履间自有风度,甫一入楼,便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楼上临窗的雅间内,褚渊早已等候。他着一袭青色直裰,衣袂轻扬,神色沉静,坐姿从容。见二人步入,便起身拱手迎接。
“二位果然守约。”
叶婳伊还了一礼,微笑道:“师兄遣信相邀,我们自不敢怠慢。”
“可不是。”荏之柔语气微冷,眼中却带着笑意,“我们这位师兄,可有着通天彻地的本事,竟这般快便将我们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哈哈。”褚渊手肘倚案,指拄下颌,似笑非笑,“小师妹倒是先发制人了。依我看,分明是二位先隐瞒了身份,怎如今反倒怪起我来了?”
“是么?”荏之柔倏地上前一步,语气轻柔,眼神却逼人,“师兄你就当真一无隐瞒?”
褚渊一愣,竟下意识移开了视线。随即又觉自己竟被一个小姑娘的气势压了一头,心中不服,遂重新直视她,神情淡然道:“师兄又有何可隐瞒的?”
——她们还能识出我的真正身份不成?他心中暗忖。
荏之柔未语,心中却冷哼:就知道你不会说实话。
“我们虽有所隐瞒,却是女儿身在外行事诸多不便,不得已才扮作男装。可师兄你这般暗中探查,倒叫人不禁怀疑……你可是从未真正信任我们。”她语气微敛,作出几分委屈模样。
褚渊轻叹一声,言辞不疾不徐:“师妹误会了。至于你们女儿身的事,并非我刻意调查所得。”
“哦?”叶婳伊抬眸,浅抿一口茶,语调平静,“愿闻其详。”
褚渊笑了笑,道:“咱们朝阳国的男子,可不兴打耳洞。”
两人对视一眼,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褚渊继续道:“至于身份之事,实是因二位常在夜间才归,我心难安,便远远相送,才知了些许实情。若有唐突之处,还望二位见谅。”
见褚渊仍未吐露实情,荏之柔语锋一紧,似还欲再发难。叶婳伊察觉,悄悄伸手在她腿上轻捏了一把,随即抬眼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荏之柔一怔,虽满心不甘,却也只得作罢,撇了撇嘴,将话咽了回去。
“看来,倒是我们二人小人之心了。”叶婳伊转而一笑,语气温婉,“不过以师兄的胸襟气度,自然不会与我们计较。但错终归是我们的,我们还是该向师兄赔个不是才好。”
说罢,她便作势要拉起荏之柔,一同起身行礼。
褚渊抬手一拦,语气宽和:“好了,知道你们是有苦衷,师兄怎会怪罪?坐吧。”
此时的他,心中虽早已识破两人此番不过是作态敷衍,却并未点破,只无奈笑了笑,权当是场无伤大雅的戏。
“多谢师兄。”叶婳伊顺势坐下,乖巧致谢,眉眼间却透着一丝隐秘的得意。
她顿了顿,又道:“既然师兄已知晓我们的身份,我们也不再隐瞒。”
她起身盈盈一礼,声音清朗而稳:“小女叶婳伊,这位是我至交好友,荏之柔。”
褚渊起身回礼。
三人各自落座,窗外春风拂面,楼下胡市人潮涌动,偶尔可听贩夫走卒叫卖之声。
褚渊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忽然抬眸,正戏开始。
“你们可曾查过他的身份?”语气平和,甚至带几分随意,仿佛只是闲聊。但他眼底微光不动,锋芒却藏在字里行间。他明知她们不会毫无察觉,却偏要问出这句——探口风,也试人心。
叶婳伊凝眉:“他自称探亲途中误遭山匪,但是最近盛京并没有出山有贼匪的告示,身份来历,的确很可疑,而且看他的模样,看的倒是像苍国人,莫非他并不是汉人?。”
荏之柔道:“我们已经查过了,可能是他真的遇到山匪,并未携带任何报复,孑然一身,如果不是遇到山匪,倒像是临行仓促……,褚郎君,可以对他有所调查?”
褚渊将茶盏轻轻搁下,声音微沉:“的确,在山林中突然出现身受重伤之人,不免让人生疑,当时我有简单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呈弧形撕裂状,这并非是普通刀剑所伤,我当时猜测他并非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褚渊顿了一下,眼睛瞄着叶婳伊荏之柔两人的表情,看着两人的表情未有异样,又接着说道:“我觉察事情有可能不简单,便渡鸦传信给我的好友,让他去做调查。”
“那褚郎君,可有调查出来什么么?”叶婳伊佯装紧张的问道,实则是确认了褚渊已经知道了越礼的身份。
“经好友调查,这李临之竟然是朝廷钦犯。”褚渊说这句话时语气并未加重,反倒带着几分平静。他缓缓将茶盏放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叶婳伊与荏之柔的面容,仿佛无意,却分毫不错地捕捉着她们眼底最细微的波动。
什么?”荏之柔惊呼一声,随后又用手捂上了自己的嘴,小声的问道:“他竟然是朝廷钦犯?”
——反应得过了。
他们行事一向谨慎周密,今日却在他面前露出如此破绽。是演技不佳,还是……有意为之?
叶婳伊瞥了荏之柔一眼,眸光微动,却不露声色,只顺势应道:
“没想到竟是钦犯……看他瘦弱的样子,实在不像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罪。”
“这……”褚渊略顿片刻,随即摇了摇头,“他的案卷被列为密档,内容全被封存,我也查不到实情。但既然能被列入钦犯之列,想来所涉非轻,再待在你们那就太危险了。”
“师兄的意思是……?”荏之柔语气微凝,眼中闪过一抹警觉。
“我欲将他交予朝廷。”褚渊坦言,“此人身份太过特殊,继续由你们藏匿,迟早会惹祸上身。”
“师兄的担忧我们理解。”叶婳伊轻轻叹息,“只是李临之如今伤势未愈,若强行动身,怕是撑不过半途。”
荏之柔也接道:“他如今这副模样,连行路都难。”
聊至此处,看来她们并无打算让那李临之离开盛京。
这是为什么?
若是寻常女子,骤然得知那人竟是朝廷钦犯,早该吓得三魂七魄不知所踪,避之唯恐不及。可她们呢?方才虽露出些惊讶与惧意,但细细一想,看来是演出来的。
不过,细思更觉奇怪。
一个被太子下令通缉的钦犯,怎会与眼前这两个姑娘牵扯不清?纵是叶婳伊之父在朝为官,也不过六品小吏,且所任职司并非要害,既无实权,也无门路,根本不可能与太子那等人扯上关系。
究竟是什么理由,让她们甘冒这么大的危险护着一个朝廷钦犯?
难不成,这背后,还有什么我未曾察觉的隐秘之事?难道与师傅有关?
思及此,褚渊心头微沉,却知此时再问,只怕反惹警觉。
——何况,如今李临之伤势未愈,也确实带不走。六皇子安排的人尚未抵达,再急也无用。
暂且,还是静观其变。
褚渊沉默片刻,终究点头:“我明白你们的顾虑。那便待他身子好些之后再行安排。”
他话锋一转,又道:“但在那之前,我会接手庄子周围的防护。一来防他逃脱,二来也可保护庄中其他人周全。”
说到这里,他看向二人,语气少了几分探询,多了几分告诫:“我奉劝你们,暂时不要再去那处山庄。如今局势微妙,若再有旁人察觉你们与他有牵连,怕是会节外生枝。如果有任何事情,你们都可以来胡风楼找我。”不管怎么样她们都是师傅的徒弟。
叶婳伊眼中波澜微动,未立刻答应,也未反驳。她端起茶盏,掩去唇角轻轻吐出一句:“师兄的话,我们自会记在心上,多谢师兄。”
荏之柔却倚窗远望,眸光落在远方行人之间,低声道:“师兄可还有其他的事?”
褚渊微一沉吟,眼中笑意不减,“今日便如此吧。”
待二人告辞离去,他却未即刻起身相送,只静静坐着,指尖在茶盏边缘缓缓摩挲。
盏中茶水微漾,折出他眼底一点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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