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猎猎，墨色的天幕低垂，偶有犬吠声从远处传来，惊散了几只掠过的乌鸦。褚期带着叶婳伊在林间疾行，枝叶刷过衣袖，溅落几点露水。未过多久，便到了褚渊所在之处。
因出门匆忙，叶婳伊只着一袭单薄的素色亵衣，纤肩在月光下微微发抖。褚渊见状，神色一凝，解下身上那件墨色大氅递过去。大氅厚重宽长，带着夜风与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叶婳伊上前接住，指尖才触到衣角，抬手便“啪”地一声，狠狠甩在了褚渊的脸上。那一声脆响在夜空下显得格外清晰。
在场众人皆是一怔，眼神惊诧。褚期更是目光圆瞪，手掌已按在刀柄上。
叶婳伊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掌声余韵还在指尖震荡，心口怦怦直跳。夜风呼啸着灌入袖口，吹得她浑身冰冷。黑暗之中，火把摇曳，映得周遭人影森然，每一双眼睛都仿佛在俯视、审判。
方才褚期的突然而至，已令她心神骤然绷紧，才会因惊惧与愤怒冲动出手。可如今回神，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在褚渊的人马环伺之下打了褚渊！若这些人同时拔刀，今夜怕是尸骨无存。
悔意涌上喉头，唇齿间泛着冷意。她暗暗攥紧了披在手中的大氅，仿佛只有这份沉甸甸的重量能让自己不至于当场发抖。
“你在做什么！”褚期怒声喝道，眼神凌厉。
“住嘴。”褚渊抬手制止，掌心仍覆在方才被扇红的脸颊上，眼神冷冽如霜。短暂的沉默间，他指尖微微收紧，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他本可以不计较，她的惊惧、她的冲动，他都看在眼里，可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指尖骤然一松，他抬手反击。
“啪！”
清脆的一声在夜色里炸开。叶婳伊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放大，脸颊迅速浮起红痕。
她呼吸一滞，脑海一片空白，耳畔的风声似乎都骤然远去，只余心跳声在胸腔里狂乱撞击。委屈、愤怒与恐惧一股脑涌上来，喉咙里酸涩发紧，却偏偏说不出话。
她既想质问——你怎敢打我？又清楚眼下自己毫无筹码，若真惹怒了眼前之人，下一瞬或许便是万劫不复。
“你……”声音沙哑得几不可闻，脸上的火辣疼痛让泪意却已在眼眶打转。
褚渊俯身逼近，冷冽的气息近在咫尺，又突然笑意如花道：“你以为我会惯着女人么？”漆黑眼眸仿佛深潭，毫无温度。的确，他向来不曾容忍过任何人。
说罢，他直起身，神情如常，声音淡漠：“进来吧。”
叶婳伊紧抿着唇，指尖拽紧了大氅的衣角，跟随他步入屋中。
房内灯烛摇曳，光影明暗不定，映照着屋内的氛围愈加凝重。荏之柔静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虚弱。叶婳伊走到床边，缓缓站定。她既没有激烈的哭喊，也没有立刻跪下求告，只是呆呆望着窗外，身影僵立不动。
然而，轻颤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的心绪。终究是女儿家，纵然再坚强，也难以直面至亲受伤的惨状。
褚渊站在一旁，目光略略偏移。他自觉应当识趣，不去打扰这片刻的情绪，可如今时势如弦在弓，不容拖延。
“叶师妹——”他开口欲言，却被打断。
“师兄，她是怎么受伤的？”叶婳伊猛地转过身来，袖口胡乱擦过脸庞，红润的眼眸被泪水映得晶莹。白皙的脸颊上，尚残留着被褚渊甩过的红痕，更衬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褚渊心中一震，竟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愧意。
他垂眸，声音平稳：“我从褚时的回报中察觉到异样，便带人前往庄子查探。方至附近，便遇见满身是伤的任师妹，这才将她带回。”
“浑身是伤……”叶婳伊喃喃低语，神色渐渐凝固。心中念头急转：若非褚渊的人所为，而褚渊又未提及越礼，那越礼定还在庄子。如此说来，极可能是太子的人已先一步赶到！倘若真是太子……那便意味着叶府的灭门之祸再度逼近！
褚渊眯起眼，锐利的视线紧紧落在她身上。‘她分明知道些什么。’
似觉察到那道目光，叶婳伊骤然抬眼，两人四目相接。刹那间，她又别过脸去，心口怦然一颤。
‘我为什么要回避！’她在心底暗暗恼怒。
‘我在心虚什么！’褚渊同样心中暗骂，眉峰却未动分毫。
“师兄，可还发现了什么？”叶婳伊佯作镇定，继续问道。
“庄子周围布防森严，几乎铁桶一片，绝非常人所为。”褚渊语调不缓不急，带着试探，“师妹可知，会是何人？”
‘可恶！竟在试探我！’叶婳伊在心底暗骂，眼底却盈起泪意。她轻轻抽了口气，低声道：“师兄说笑了，我一介深闺女子，怎识得这等人物？幸得皇天庇佑，才遇见师父与师兄这样的人中龙凤。本只是一时好心救下那李郎君，没想到……”话音未落，泪水已一颗颗落下。
“没想到反而害了之柔，让她受此重伤。我如今不知所措，师兄，可要多多相助啊！”
“之柔？”褚渊挑眉。
“哦，任知的本名是荏之柔。荏染柔木，言缗之丝。”叶婳伊轻声解释，带着几分心虚与柔弱，“想必师兄也早已知晓我的名字了吧。”
“荏染柔木，言缗之丝，柔和又坚韧……倒是贴合她的性子。”褚渊目光幽深，“叶府大小姐叶婳伊，师兄怎会不知。”
他顿了顿，忽然语气一转：“还有一事，我的侍医说，荏师妹肩头的伤口，并非常见兵刃，而是类似一种特殊刑具所致——琵琶钩。”
“琵琶钩——”三个字宛如惊雷，叶婳伊身子猛地一震。记忆深处那一夜的血光骤然涌起：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九幽冷笑着将铁钩贯穿她的琵琶骨，鲜血顺着双肩流淌……前世的痛楚一瞬间笼罩了她，她忍不住全身颤抖，呼吸急促。今世竟换成之柔承受此苦？难道历史真的要重演？
她瞬息间的失神、微不可察的战栗，尽数落入褚渊眼底。‘果然，她知道。’
“师妹可是觉得冷了？脸色不太好。”褚渊表情未动，口中却佯作关切。
叶婳伊极力稳住呼吸，勉强扯起笑意：“没有，可能是有些累了。”
“的确也太晚了。”褚渊淡声道，“我让褚期送你回府。荏师妹便留在我这儿，我这里有侍医照看。况且若你将她带回叶府，恐怕也难以对府中人交代。”
叶婳伊垂下眼帘，缓缓俯身一礼：“那便多谢师兄了。”说罢，便转身要离开。
这时，一名身穿夜行衣的男子掠过屋檐，轻巧落在褚期身侧。夜色将他半张脸隐入阴影，只见他俯首在褚期耳畔低语，声音极轻，却时不时抬眼打量叶婳伊。那目光如暗针般刺在她背上，让她心头一紧，原本欲迈出的脚步硬生生停下，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披在身上的大氅。
男子说完，身形一闪退到暗处，仿佛从未出现过。褚期眉心紧蹙，随即抬步走向褚渊，在火把摇曳的光影下，他的神情沉凝如铁，靠近褚渊耳后低声道：“少主，太子和叶府二小姐叶婳姝，将人带到了叶府。”
“叶二小姐？”褚渊微微眯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颌，语气里透出几分疑惑，“怎会牵扯到她？”
“来人说，叶二小姐告发叶府大小姐与外男私通，还将那人暗养在外。”褚期垂手站立，神色冷肃，低声补充，“去庄子时浩浩荡荡带了不少人，其中混杂着太子的人。如今叶府上下已紧闭门户，前后皆有守卫看守。”
褚渊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淡淡应声：“动作真快，我知道了。”
还未等他再开口，叶婳伊便试探性地抬头，声音轻颤却压得极低：“可是……与我有关？”
火光映照下，褚渊的神情愈发冷峻，他点了点头，缓缓开口：“你的妹妹，叶婳姝，带着叶府的人，将李郎君从庄子上接走了。”
“叶婳姝？”叶婳伊怔住，睫毛微微颤动，眼中掠过一抹惊疑。她低声喃喃，“此时……怎么会牵扯到她？” 前世，那些暗中替越礼传递消息的人，正是这位看似乖巧的妹妹。难道这一世，依旧躲不开同样的局？
“说是你那妹妹告发你与外男厮混，还将那外男养在外室。”褚渊语气冷淡。
叶婳伊听罢，心口仿佛被人重重攥紧。夜风吹过，掀起她鬓边散乱的发丝，她的神色却渐渐黯淡。她明白，叶婳姝之所以如此，皆因自幼祖父祖母、伯父伯母将所有的宠爱与厚望都倾注在自己身上，那份厚重的偏爱反衬得叶婳姝被冷落至极。终究，是自己没有处理好姐妹间的分寸，本想在往后的日子里去做弥补，竟……。
叶婳伊一语不发，褚渊以为她因为家妹的告发而暗自伤神，刚要说一些安慰的话，便看到叶婳伊转身走向了自己，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此番做法让褚渊也有些不解与惊讶，连忙让叶婳伊起身。
“叶师妹，是有何事竟做着下跪之举，况且你并未与外男私通，师兄可为你作证的。”褚渊一边说一边上前拉起叶婳伊。
“师兄可愿屏退左右。”叶婳伊说道。
褚渊点头，并看向了周围的褚期几人，示意离开。
褚期等人心领神会，退出了院子，但是也并未走远，而是在院门口等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