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个背叛一寸深的人,是祁十八,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是祁三一手教出来的刺客。
他性情沉稳到就连背叛一寸深的时候,祁三都惊讶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居然对自由生出了无法遏制的向往。后来他被护法伞仙杀了,人头丢在祁三的脚下时候,她第一时间想起的居然是上一次她安排祁十八出任务。
那次的任务在很远的蛮夷岛国。他问祁十八:“为什么喜欢去远方出任务。”
“离这里越远,才越自由。”祁十八停顿了,然后补充,“渴望自由,好像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
祁三没说话。
“我还以为,你会反驳我。”祁十八竟然有些想笑。
“有人是天生的练武奇才,这样的人极少;而这样极少的人中,才有可能产生更少的天生刺客。”祁三全身裹着黑纱,只有眼睛是唯一露出来的,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带着遮掩全身的黑纱斗笠,“克制本心很艰辛,但能追求本心更难。你不妨试试看,本心和克制,选哪个你会后悔?”
祁十八沉默不语,但祁三现在知道答案了。
祁三并不向往自由,于她而言,给别人当走狗也是她的本能。所以,当长公主请旨去燕州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真正的主人来了。她已经具备了成熟走狗应该有的基本素质,也该让她的主人知道,她的忠犬流落在外多年,正盼着她来寻回遗失的爱犬。
为主人搭救,是一次阴差阳错。
少年雨危芳是个流浪街头、不知道爹娘是谁、不知道自己何许人也,更不知道要去哪儿。她每天要做的,就是等别人的施舍,然后和一群流浪儿抢一个馒头。但她是个女孩,力气小,抢不赢别人,也总是挨饿受冻的那个,因此更抢不赢别人。
那年闹兵荒,派去镇压的将军带着年幼的公主一同出征。
当时公主的威仪是所到之处,万民臣服,迎接公主马车的人,从长街这头跪到那头,为一睹公主尊容,万人空巷。
雨危芳也在人群里,她想居然是公主,那肯定很有钱,有很多吃不完的东西。她太饿了,没办法,所以当公主的马车经过她时,她起身穿过人群,冲向马车,甚至身边的人想拉都拉不住。
车夫倒是拉住了马,但公主不乐意了。
哪个刁民敢当街拦住公主马车,那是有损天家威严,要掉脑袋的事情。
“你是公主?”公主还没说话,刁民先插嘴了。
“正是。”公主走出马车,叉腰气势汹汹俯视她:那个刁民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甚至能看出她凹陷的脸颊,是个无依无靠的流浪儿。分明是见风倒的身板,却挺直腰杆拦截马车。
“那你有很多吃的吗?”乞儿天真发问。
“当然,什么山珍海味本公主没吃过。”少女一脸骄傲。
“那你能分我点吗?我不要山珍海味,给我很多馒头就好。”
”你要馒头?”公主心里疑惑,怎么会有人不要山珍海味呢?
“我不要很多,三个就够了。”乞儿以为公主不乐意,便改口。
年幼的李有仪吃惊,但没有纠结,她起了膈应人的心思,说:“只要你跪下,说你是本公主的狗,本公主就给你吃的。”
她没有真的想过乞丐会照做,那只是她学着皇宫里的兄长皇弟们的样子,在失权而衍生的不甘心之下的恶趣味,没有人会照做,至少在皇宫里、在一个母妃不受宠的公主面前,不会有人照做;而她的皇兄皇弟们,寒冬里随口的一句要他们跳湖取乐,也会有人乐此不疲的去跳湖。
小乞丐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大喊:“我是公主的狗、我是公主的狗……”
李有仪的心脏猛地被敲击,然后一块石头落了地,那种恶趣味勃发成了隐秘的快感,在一声声的“我是公主的狗“里,某个沉睡已久的种子,迅速破土,顶穿了她的胸膛。
她让人把桂花糕递给那个小乞丐。
”本公主喜欢你奴颜婢膝的样子。”公主破天荒地笑了,“但本公主没有馒头,你想要吃,那就去城北太守府找本公主,自然有你吃不完的馒头。”
公主上了马车,疾驰而去。
她咬着桂花糕,香甜的味道溢满口腔,她从来没吃过的东西。她的视线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狼吞虎咽掉所有的糕点,她跑进巷子里,穿街过巷,一路跑一路问城北怎么去。一路上不断有人为她指路,几经波折,她终于跑到太守府门前,结果却是,两个守门汉被她的敲门声弄醒。
“公主要见我!”她大喊着,两个人一看是个叫花子,立刻把人踹下去。
“一个乞丐,公主能见你!”
她不依不饶,继续上前。之后,她被看门的两个醉汉殴打的一顿,见她是女童,甚至起了歹毒心思,想奸了幼女。祁三背后的衣服被撕破了,她露出恐慌的神情,立刻趴在地上,抱着男人的腿狠狠撕咬,扯下来一块血肉。男人吃痛放开他,她立刻撒腿跑了,头也不回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跑去哪里。
一直翻回头,再也看不到那两个大汉,她才停下。
天黑时,她找了个柴火堆,把自己挡住。很久以后,尘烟四起,烈火滚滚,她被烟尘呛醒,推开柴火,走出柴堆,身后突然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然后,她被打晕。被当做那户人家的孤女,丢进一寸深,成了刺客祁三。
“我以为你没来,所以……便没有追究到底。”李有仪歉意的说,她被雨危芳抱在怀里,头轻轻靠着她的肩窝。
倘若当时她再多问问,或许她们之间会是另一番光景。
但雨危芳不赞同,她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她从身后绕到前面,跪在李有仪脚边,下巴放在她的大腿上,道:“眼下就是最好的,雨奴能常伴殿下左右,是雨奴的心愿,雨奴别无所求。”
李有仪俯视着雨危芳,她没有说过,在雨危芳身上,她第一次生出了对权力的渴望:即使她什么都不用做、即使她毫无道理可言,可是只要她一说话,那些人就要无条件的顺从,顺从她的恶趣味、顺从她故意的侮辱、顺从她荒谬的行径。
只不过后来,她踢掉所有碍事的人,把自己的弟弟送上皇位,把持朝政,那样的快感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里,消磨殆尽。直至经年之后,在雨危芳又出现时,重新死而复生。
她勾着雨危芳的头发,轻轻提在鼻子边,嗅了嗅,然后目光灼热,凝视雨危芳,自顾自地,手拉着头发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很轻,像那种快感死灰复燃时的星星之火,却突然在雨危芳心里打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雷。
“殿下……”一场迟来的暴雨,重新将小乞丐冲刷一遍,推到了李有仪面前。
*
第二日。
燕州局势已成,各地有异心的藩王以此为戒,纷纷投诚,送来的不少好东西陆续抵达。
这原本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流水下一样的男男女女从李有仪的书房进进出出,她打听了才知道,这些都是各地藩王进贡的美人。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雨危芳觉得天都塌了:明明昨天还和她秉烛夜谈的可心人儿,转头就弄了这么多偏房。
当夜,李有仪兴致勃勃,抱着雨危芳吻的七荤八素。
正是关键时,雨危芳突然摁倒李有仪,跨坐在她身上,眼泪“啪嗒——”砸在李有仪脸上。
房间里只燃了一只烛火,借着昏黄的光线,李有仪望着她。
“哭什么?”承受伤痛的又不是她,李有仪费解的望着匍匐在自己身上,做到一半,突然泪流满面的雨危芳。
“忠犬,是不能有两个主人的。”雨危芳哭哭啼啼,哼哼唧唧,“能不能、不要那些他们送来的男人当男宠,也不要留着那些女人。”
“……”又发病了。
李有仪可不惯着她,抬脚把人踹倒在地,“雨危芳,本宫的话你是一句没听进去。本宫说同床榻边不会有其他人,你不信就滚。往后,只会有更多人送面首、女子过来,你要么趁早习惯要么就早点滚,本宫没兴趣为这点事闹得鸡犬不宁、人仰马翻。”
雨危芳止住了抽咽,想爬床继续睡觉。但是李有仪伸脚,抵住她胸口,阻止她上榻。
“今天晚上,你不准上榻。去外面反省反省,免得再打扰本公主的兴致。”
自知理亏,雨危芳咬着唇,装得楚楚可怜,一步三回头。等她彻底关了门,李有仪又怒骂:“蠢货,让你滚就真呐!”
李有仪翻身躺下,拉着被子盖过头顶,生了闷气。
气着气着,竟也真的生出了困意,昏昏欲睡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人带着霜寒露重,钻进被窝里。手倒是热的,握着她胸脯,把她弄醒了。
“脚还疼吗?都是我不好,平白惹殿下生气。”被窝里,李有仪的脚踹开了她想伸过去的手,闷声道:“你要是再作死,就自己找个地方寻短见,少给本宫添堵。”
“雨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贴着李有仪的耳畔,好声好气的哄着,”殿下不要再生气了。”
她轻轻晃着李有仪的身体,撒娇求原谅。
李有仪翻身正对着她,勉为其难道:“那你亲一下本宫叭。”
雨危芳立刻翻身钻进被窝,李有仪花容失色,大骇着把她拉回来:“你去哪儿,本宫让你亲这儿?!”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雨危芳尴尬地一笑,抱着李有仪的娇躯,抵额,啄了下唇、又啄了下、还啄了下。
李有仪觉得她实在不开窍,上手薅住她的脑袋,强势地禁锢她的脖颈,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一种在火海里被雨淋湿的感觉,在彼此进退失度的唇齿间,同时裹挟两个大脑,失重、坠入深渊。
吻毕,李有仪勾着雨危芳的脖子,雨危芳抵着李有仪的额头,两人同时低笑。
果然呐,有些人生来,就是适合当走狗,被人拴住是她不可逃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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