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贺全裕声音闷闷的,“花指挥使给你留了信。”
“哎呀,多谢小贺了。”李善泉接过信,收进怀里。“怎么鼻音这么重,感冒了?真不让人省心,回去我给你煎一服药,包你药到病除。”
贺全裕靠着李善泉坐下,托着膝盖看向泉水。
“你这‘心竿宝贝儿’也不抵用啊。半天没上来条鱼。”
“此言差矣。钓鱼,醉翁之意不在鱼,在乎山水之间也。”李善泉老神在在地扶住竿,拨弄溪水,若是不了解他的人,大约会以为真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
“那……”贺全裕斟酌着开口,“你接下来要去云中府吗?”
停下手上动作,李善泉吊儿郎当地一笑,“你知道云中府在哪吗?大梁西部。”
“就算我一人日夜兼程,也得跑上半月有余,遑论带上你。”
“蛮子……”李善泉的声音玩味,“慢慢来,好戏还在后面。”
安抚地看了眼贺全裕,李善泉接着说:“这约,当然是要赴。不过,与其匆忙赶路,不如你我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李大夫……那游山玩水,也是花指挥使买单?”
言下之意,是李善泉实在穷的可以,扒光衣服卖了,浑身上下也凑不齐一两银子。
“那像什么样子?”李善泉不可置信地看向这半大小孩,满脸痛心疾首,“年纪不大,思想滑坡。我难道还贪这一星半点?”
“那食宿自理?”
李善泉一展扇子,笑得狡黠,“鄙人不才,这大梁境内的醉仙楼,全是临霄阁的产业。李某人虽说不爱财,可生财有道,算是有点资产。”
在自家的产业。
用兄弟的钱。
请孩子看烟火。
李大夫的算盘珠子崩了贺全裕一脸,江湖险恶,尽在不言中。
朗声大笑,李善泉捞起贺全裕,“抓紧了!”
只觉得身子一轻,失重感让贺全裕牢牢拽住李善泉的腰带。
失重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脚下踩到了坚实的硬物,头顶传来李善泉的调侃:“到了,睁眼吧。”
探出脚尖点了点,贺全裕从指缝中向下瞟:“这就到了……唔!”
青灰色的屋瓦如波涛般起伏,纵横交错的街巷将广陵郡分割成规则的矩形,运河像青色的细绢横贯南北,在阳光下泛起鳞光。
巨大的木鸢在空中滑过,双翅在空气振动中嗡鸣。顺着牵紧的衣带向上看去,李善泉坐在雕刻着花纹的木鸢脊背上,束腰紧箍腰身,衣襟在秋风中烈烈作响。
察觉到少年的目光,李善泉侧身回望,侧脸在夕阳下镀了一层金边,嘴角勾起:“欢迎乘坐——降云鸢。”
木鸢侧转身子,绕着醉仙楼盘旋两圈,眼中火光闪烁,忽明忽暗。
“阁主哎——这里——”清朗的声音从醉仙楼顶传来,碧色的屋瓦上,一个灰色短衫的少年挥手示意,“这里——”
李善泉扳动拉杆,木鸢歪扭着从窗户飞入醉仙楼三楼。降云鸢眼中的火光熄灭,脖子耷拉下来,蔫巴巴趴在地上。
“嘿呦!”屋顶少年一个漂亮的落地,拍手笑到,“阁主,你可算过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师父要念叨死我了!”
少年的杏眼炯炯有神,冲贺全裕一扬下巴,伸出满是油墨的手,“认识下,我叫叶阳,你呐?”
叶阳忽然面露慌张,猫儿一样窜回屋顶,手忙脚乱地打手势示意。
“混小子!给我下来!”
贺全裕脑后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正要回头去看,李善泉迎上去扶住来人,缓声道:“方叔慢着些,您腿脚不方便。”
来者头发黑白交杂,用一根简单的木簪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皮肤被岁月磋磨成古铜色,眼窝深陷,眼白浑浊,眼眶旁架着一片琉璃镜。皮肤略有松弛,但能看出隐隐的肌肉线条。右腿在裤管处显得空荡,一条木质的假腿从裤管里伸出,用皮革包裹着衔接处。
右手紧抓拐杖,撑住半边身体。
老人气咻咻地用拐棍往屋瓦上捅,叶阳在屋顶吱哇乱叫:“屁股屁股!我的屁股!”
闹腾半天,叶阳心不甘情不愿地抱着柱子滑下,落地时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
老人用拐棍轻敲叶阳的脑袋,叶阳不躲,只是在老人背过身时做了个鬼脸。
“噗。”李善泉对着叶阳挤眼睛,随后脑袋上挨了结结实实一拐棍。
“方叔!”
“没个正行,小阳就是被你带坏的!”老头吹胡子瞪眼。
“瞎说八道……”李善泉在老人面前,嚣张气焰弱了下去。仿佛是要找回尊严,李善泉轻咳一声,向贺全裕介绍,“认识下,方是,临霄阁元老、骨干——方是。”
又和贺全裕咬耳朵:“也算是我叔,你叫方叔就好。”
“方叔。”
老人的眯缝着眼,目光扫过贺全裕。
那样的目光下,贺全裕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般无所保留。
安抚性地轻捏贺全裕的肩膀,李善泉开口:“方叔,这孩子是自己人。正好带他去开开眼。”
方是取下琉璃镜,呵气擦净,沉默不语地转过身,用拐棍头用力敲击地面。
咔——硌硌——嗡——
伴随机关摩擦的刺耳声音,众人脚下的地面深陷下去。
黑暗吞没了贺全裕的视野,漫长无边的下陷,让呼吸和心跳都格外明显。
“哧——”火折子被点燃,方是苍老的声音响起:“醉仙楼,临霄阁……少年人,你说,一个江湖门派,要想立足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
“……有绝顶高手?”贺全裕托腮。
“非也。”李善泉敲他脑袋,“要想在江湖立足,最重要的——上头有人。”
转轮机关停下,突然而来的强光刺痛了贺全裕的眼睛,让他微微眯眼。
“来吧!”叶阳兴奋地扯住贺全裕,“我带你参观!”
贺全裕转头看看李善泉,见他示意赞同,才跟在叶阳后面走出升降梯。
“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认识阁主的?他肯带你来这里,你是不是加入临霄阁啦?我今年十四了!你多大啊?我……”
贺全裕听着叶阳在一旁叽叽喳喳,慢吞吞回应道:“贺全裕。说书摊子。没。十五……”
机器的嗡鸣声充斥耳中,打铁的工人**上身,钉锤敲敲打打。
醉仙楼下,不同于楼中的纸醉金迷,一派紧锣密鼓,热火朝天。
“临霄阁,产业能遍布全国,咳,主要是阁主我上面有人脉,”李善泉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二人身边,“相应的,临霄阁拿一部分利润给官府。一些上面不好办的事,我们来办。”
“临霄阁虽说是江湖门派,但是说是朝廷按在各地的站点也差不多。”
“喏,打铁的,那就是官府派的人。”李善泉用手指着身穿短打的工匠。
李善泉踱步到降云鸢旁:“这就是降云鸢。过段时间,就得运去京都面圣喽。”
“边防有如此利器,将士们也能省事不少。”方是从降云鸢后绕出,粗糙的手指抚过降云鸢的眼睛,整张脸舒展开来。
“那……我来这里,能帮上什么?”贺全裕的双手在身后不安地绞紧。
“阁主,让他跟着我做木工呗!我会的多,能教!”叶阳插嘴。
目光聚集在李善泉身上。
李善泉沉吟半晌:“方叔,你能教这孩子武功吗?”
“这孩子底子如何?”方是走上前,用双手捏过贺全裕的胳膊、腰身。
“根骨可以,拳脚杂的很。”
方是长叹一声,敲敲镜片:“我尽力而为吧。阁主啊——我老了,眼睛也不行了。”
“为了季叔。”李善泉蹲下身紧紧盯住方是的眼睛,又再次说,“为了季叔。”
贺全裕不知道两人凑近说了什么,只看见李善泉离开的时候,方是的双手颤抖。
“叶阳,”李善泉对着叶阳招手,示意他凑近,“带小贺去到处转转。以后他就住这儿了。”
有了大人示意,叶阳开始作妖,扯着贺全裕袖子到处乱跑。
整个人到处扑棱,蹿的东西南北的。
“哎,贺全裕,阁主带你出过城不?城外面好玩儿吗?”
托着腮帮,叶阳跳上高台坐着,两腿一摇一晃,“我从小就在这长了,师父也不带我出去。”
一个后空翻落地,叶阳蹭到贺全裕身边,嬉皮笑脸:“你和我说说呗。”
“外面……我也没走远。阁主没带我出去过。”
“切,那多没意思啊!”叶阳把双手插在脑后,“你现在跟我师父学功夫,那你就是我师弟了!来,叫声师兄听听!”
贺全裕停下脚步,面色严肃。
“干……干嘛,我可不怕你。你,你别过来啊。”叶阳嘴上强硬,却往后退了几步。
“唔!唔!”贺全裕捏着叶阳的腮帮往外用力扯。叶阳奋力反抗,可惜力气不敌常年搬蒸笼屉子的贺全裕。
“师父哎——师弟打师兄啦!出人命啦——阁主——”
这里是醉仙楼底。
虽然建在地下,可是空间却不狭小。
整个地下城呈圆盘状,中部是铁熔炉,铁水岩浆一般流淌下来,顺着沟槽滴进坑道。
“贺全裕,你说,城外面是怎样呢?”叶阳的眼睛被铁水映的发亮,像是一轮太阳落入眼中。
“师父总说,我小呀,小孩儿不瞎跑。可是我跑得都比师父快了。”皱着眉头,叶阳孩子气地跺脚。
“我说,贺全裕,”叶阳认真地盯住贺全裕的眼睛,“要是哪天……阁主要带你出去,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江湖那么大……”
贺全裕顺着他伸出的手向上看,那只手呼地一转,一支小风车赫然出现在手中。
“锵锵——厉害吧!叫声师兄!带师兄一起出去看看呗!”
“嘁。”贺全裕别过脸,“才不要,你都没我大呢。”
“那又怎样!我先拜的师,我就是师兄!”
“行啦,”贺全裕伸手,和叶阳拉勾,“我答应了!要是李善泉带我出去,我就捎上你……”
“此话当真?”伸出小指,叶阳喜笑颜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虽然幼稚,但贺全裕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我喜欢群像?所以笔墨不会全放在主角两人身上
每个小角色都值得被用心对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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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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