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踩着瓦片疾行,贺全裕对那月白色身影紧追不舍。

眼看两人距离越来越远,贺全裕一咬牙,调动浑身内力追去。

“小子不要命了?!”李善泉怒骂一声,加快脚下步伐紧随其后,从腰间抽出几枚梅花刀,掷向“姣姣”后心。

没想到这意外的追兵,“姣姣”不敢硬接,广袖拂过梅花刀,那刀刃就换了个方向,乾坤扭转,飞向贺全裕。

"唔!"贺全裕用手臂护住面庞,闭眼等待疼痛袭来,耳边忽然刮过一阵劲风,三枚刀刃“当啷”落地,隐没在夜色中。

"李大夫......"贺全裕刚想道谢,就被李善泉打断。

“谢什么?三脚猫功夫,也敢追穷寇?”李善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脚下步子不停。

贺全裕自知理亏,闭嘴跟上。

三人追逐着,“姣姣”被逼至青瓦屋顶的尽头,无路可退。

“李阁主辛苦,”“姣姣”面上依然是恬淡的浅笑,“追了小女子一路,还是趁早回去歇息吧。”

说罢,诚恳地望向李善泉。

李善泉嗤笑一声。

“姑娘,事到如今也不必再躲了。还是乖乖伏法,我在花副指挥使前替你美言几句,你也少吃些苦头。”李善泉脸上笑意不减,却莫名有种阴森的味道。

“姣姣”半晌未发一言。

周围忽然弥漫起浓厚的白雾,从月亮处倾泻而下,像是月光有了实体,莹白又朦胧。

“阿依兰多唷......”陌生的曲调从四面八方传来,空灵的声音如同鲛人的歌声,又似情人在耳边呢喃。

回应一般,“姣姣”吹起一支竹笛,声音嘹亮开阔,像深谷中的鸟鸣。

李善泉握紧贺全裕的手腕,持剑呈防御状。

“李阁主,”“姣姣”的嗓音缥缈,似乎下一秒就要散去,“我们本无意卷入这场纷乱。”

“笑话!毁我大梁巨舰,杀我大梁子民,现在用幻术困住我们,又在说什么不卷入纷乱的鬼话!”李善泉紧握长剑,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愤怒。

轻叹一声,"生于此世,恨不当时。李阁主若是想知道当年旧事,云中府赴约,姣姣自当通盘奉上。"

“我凭什么信你!”

身旁浓厚的白雾散去,“姣姣”原先站立之处,此刻空无一人。

贺全裕看向身侧的人,李善泉全然不见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侧脸被面具覆盖住,看不清面容。

“李大夫......”

仿佛被抽掉了浑身力气,李善泉突然倒了下去。

“李善泉?李善泉?”贺全裕慌了手脚,从身后架住倒下的男人,“你伤着了吗?你说话,说话!”

双亲被杀那晚的记忆又席卷而来,贺全裕快被恐惧吞没,只能死死握住李善泉的手。

“唔,头疼,药......把药给我......”李善泉痛苦地呻吟着,手指向袖中摸索。

“好,好,你撑住,你不要死,活着,活着,李善泉你活着......”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贺全裕摸出玉白色药瓶,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喂到李善泉唇边。

就着手叼起药丸,李善泉一仰头,生咽下去。贺全裕坐在屋檐上,屈起一条腿,把他脑袋枕在自己腿上,尽量让这病号舒服点。不见平日的唠叨,李善泉脸色发白,痛苦地把自己卷成一团。

手足无措,贺全裕把手捂暖试探地揉按李善泉的太阳穴,“这样好些吗?”

李善泉脑子疼的快要炸掉,胡乱地嗯嗯嗯应付过去。

贺全裕仿佛受到鼓励,更加勤快地揉按。李善泉靠在他腿上,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稳,挣扎着站起身,声音略显虚弱,“多谢。还是放我起来吧。”

“那不行!你伤着哪里?什么时候有头伤?”贺全裕把人按在地上,从头到脚摸了个遍,眼神担忧。

“呵。李某人可是大夫,连我都束手无策的东西,你这小孩能想出什么头绪?”像是想开玩笑,李善泉点了点贺全裕的额头,但因为虚弱的声音,玩笑收效甚微。

于是两人一个要起身自己走,一个坚持要充当拐杖,在屋顶上拉扯半天。

气的李善泉动手就是一个爆栗,挣开贺全裕手臂,“等你扶我到家,村里的鸡都打三遍鸣了!快放开!”

被拒绝的贺全裕本想反抗,但是任何言语在自己弱小的实力面前,显得格外苍白。

看着匆忙跑走的身影,贺全裕想伸手挽留,却最终又收了回来。

清瘦的身影倒映在眼底,轻功三两步,就在鳞次栉比中失去了踪迹。

“好。”

轻手轻脚回到家中,贺全裕推开一条门缝往里面望去,李大夫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住,侧身面朝白墙。

压下心里太多的疑问,贺全裕用手拢住火折子,点燃灯芯,只是在暖橘色的光里望向那人背影。

牵起李善泉的一缕头发,任由发丝在指缝间穿过,冰凉如绸缎的触感让贺全裕忍不住捻住发丝。

李大夫。李大侠。还有李阁主。

究竟怎样才是你?

你又为何对我这样偏袒?

他想把床上安睡的人摇醒,问个明白,可手刚触碰到那人脸颊就被烫到般缩回。

心里乱成一团,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压得他心里酸胀,于是少年将这统统归作气恼。

“真没用!”锤了自己一拳,贺全裕起身熄灯,悄悄摸出房间。

正要摸黑回房,脑后传来冰碴子般的冷酷声音:“小孩,和我谈谈。”

花砚和贺全裕二人坐在房顶,大眼瞪小眼,好似在比谁先眨眼谁就输。

花砚缄口不言,下颌崩的能砍死人。

贺全裕学着他闭嘴,然而脸颊的肉让小贺大侠没能拥有一条完美的下颌线。

最终,花砚还是开口:“关于阿宁,你知道多少?”

“小荷为什么叫他阁主?”单刀直入,贺全裕将疑问一吐痛快。

“你不知道?临霄阁阁主,李宥宁。”花砚眉梢一扬,朝屋内努努嘴,“喏,就在那里。”

倒吸一口凉气,贺全裕猛地握紧自己手心,“临霄阁阁主?你不能骗我。”

“我?我用得着骗你?”花砚好笑地看着他,“寻常大夫,怎么会有他这样的本事?”

说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他和你只是初见,为何你还压我一头?你和他,当真不是旧识忘年交?”

“并非。”贺全裕尴尬地挠头,“连我自己也奇怪的很嘞。”

觉得无趣,花砚跳下房檐,从衣袋里摸出封信拍在桌上,“我回京述职,劳烦你这个忘年交把信传给李阁主。路途遥远,花某就先行一步了。”

说着,从马厩里牵出匹骝色马,翻身上马,腿一夹马腹不见人影,只留下贺全裕坐在房顶愣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晨光微旭,李善泉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昨晚他睡得并不安稳,太阳穴那里突突地疼。

床边趴着的是黑眼圈深重的贺全裕。

见他醒来,贺全裕急忙扶住人,“你怎样?还要吃药吗。”

吃药,李善泉腹诽,天天吃药。

“我倒是想不吃这药啊......”用力甩脑袋让自己清醒,李善泉抚上贺全裕的毛脑袋,顺毛撸两下。“我下次再头疼,你就一掌给我劈晕扛走算了,省的我自己跑回来,腰酸腿痛。”

“李宥宁。”

听见这称呼,李善泉吃了一惊,对上一双黑得透亮的眼睛。

"李宥宁,"又叫了一遍,贺全裕看着这人因吃惊张大的双眼,“临霄阁阁主,为什么来当大夫?”

少年双臂撑在床头,形成的阴影笼罩住李善泉,整个人呈上位状,虽说只是半大孩子,李善泉居然隐隐感受到压力,不自然地往后缩,直到被床板挡住退路。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李善泉暗道失策,随即攻守逆转,调戏一般,伸手轻拍少年脸颊,“……因为我胸怀天下?”

李善泉试着绕开话题,“而且,当大夫很赚钱不是吗?”

笑着挪开身体,李善泉半倚在床头,面具遮住眼睛,唇角微勾,“就还当我是李善泉吧。我不是什么李宥宁呐。”

知道李大夫的难缠,贺全裕也不再紧逼,轻哼一声,动手起身,背过身坐在床边,大有“你瞒着我我们绝交”的意思。

然而神经大条的李大夫并未理解这点心思,只是觉得小孩甚是上道,不该问不问,于是拍拍屁股,一溜烟走人,没有半点留恋。

贺全裕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目送李善泉飘然而去。

似乎是感受到贺全裕的怨念,李善泉挑开竹帘,探头进来冲着贺全裕温和一笑。

然后摸走了自己的破斗笠。

出门。

关门。

一气呵成。

“本想给你看……可恶!”贺全裕摸出花砚的书信,心里一股邪火不晓得往哪里发,于是鬼使神差,用小刀轻轻划开封条,抽出信读了起来。

阿宁亲启:

蛊人案事关重大,本人先行去京都禀报陛下,相关事宜待陛下定夺。

我知你内心怨愤,我亦对当年事不平,然生者行有道,死者归无处。还请多多保重身体。

大月族狡诈,不要被妖女迷惑孤身赴约。待陛下传诏,另作他想。

附:你的马我骑走了,劳烦您徒步,多有不便,我故意的。

花砚敬上

先是蛊人案,再是什么当年事。

贺全裕眉头紧锁,摩挲着信纸,像是被卷进洪流的小舟,没了方向。

自己本不该被卷进这里。还有爹娘,还有石磨坪的乡亲。

石磨坪有好吃的豆腐炖鱼,广陵郡常有文人来这里歇脚,尝尝河鲜,再饮酒作赋。

每到这时,就会有姑娘红着脸悄悄指点,和女伴私语说这个俊俏那个风流。贺全裕会跟着男孩们起哄,再被姑娘们羞恼地用帕子拍走,乱作一团。

石磨坪的夏天,草地上是雪白的花。也没人养,只是野草没修理,就自己开遍了山野。

石磨坪有很多很好的人。

放牛的,养猪的,打鱼的,能做一手好菜的,能弹一手好琴的,寒窗苦读乡试过了攒钱去会试的。

石磨坪的人总是把钱攒着,说是手里有钱心里踏实。

到死都没那个命花。

到死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杀。

全都没了。

全都死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贺全裕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在床角啜泣。

放回信纸,贺全裕把信封收在心口处。

或许几年后,能记着他们的名字,也只剩自己了。

地方志上只会留下一句话:永泰八年,石磨坪遭焚,阖境尽殁,屋舍成墟,生灵无遗。

生而微末,死而无声。

是的,一章里塞这么多东西[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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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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