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知道离渊帮皇帝办了不少事情,只是具体做过什么她并不清楚。朝中闲言碎语她听多了,真假她从来不尽信,后来和离渊交往渐深,苏寒自认看人还算准,她直觉离渊不是坏人,更遑论他人口中说的那样祸主乱政。起码她认识的离渊,纵然骄傲不羁了些,但却是肯为百姓考量的人,纵使她不似士大夫一般成日将先天下之忧而忧挂在嘴上,但肯定比他们多数人真心的记挂百姓。
因此当消息传回来时,苏寒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怀疑。潜入秦州城的探子是她手底下最出色的暗卫,他传回来的消息是:未通外敌,内祸自乱。
内祸自乱,所以当初那场动乱,真的是祸起萧墙。
和秦王的战争还在继续,苏寒的人顺利完成了任务且全身而退,如今秦州城内人心惶惶,军心涣散民心已失,拿下孙恒徖只是时间问题。
苏寒开始有更多时间查当年河西关的动乱。然而她却发现,作为监军的离渊最近似乎比她还要忙。前些时候,有事没事都要找自己的人,如今却能一两日不见踪影,反而和那个负责粮草的户部给侍中过从甚密。
乐不屈,苏寒让人查过,他也是晋王当年的门客,和离渊是旧相识。
苏寒知道两个人之间不会有什么,但心里还是烦乱。乐不屈在此活动频繁,已经远超一个运粮官应该做的,如果说他是皇帝真正派来处理暗事的,那离渊和他走的这样近……
苏寒已经相信,当年的事就是皇帝所为,但谁为他出谋划策又是谁替他着手去办的?
苏寒的心忽然就凉了下来。
镇**将秦州城围了半个月,城门便由人从城中打开。未废一兵一卒,苏寒的军队打下了这座城池。
秦王的亲卫还算忠心,面对大军亦护主不降。苏寒这次没心软,他们不同外面的秦地士兵,这些人是孙恒徖的死士,留着只有后患。
“镇**,苏家。”王府正堂,孙恒徖端坐在上,蟒袍加身冠冕却放在一旁。“你们苏家为我大翼尽忠职守,本王心底佩服你,可你不明是非,这等为了皇位置江山百姓不顾的皇帝,你也要效忠,本王看不起你。苏寒,如果苏信还活着,你说他会怎么做?”
苏寒不为所动,盯着他的目光甚至没有闪烁犹疑,“苏家世代护卫大翼江山百姓,如今天下大安,你起兵造反难道就是为了黎明苍生?”苏寒冷笑:“你为的不过也是权力地位。”
“你就不想知道,孙恒恪到底做过什么吗?”
苏寒没有说话,只漠然盯着他,在他再要开口之前,冷声打断:“不想。”
“他造反内乱,私通外敌,得天下不公不正!”
“来人,堵上他的嘴。”
手下兵士上前,将孙恒徖绑住堵嘴,押人下去时,他仿佛倏然看穿了苏寒的心思。孙恒徖蔑视地瞪着苏寒,口中被布堵住,呜噜声中,苏寒隐约听到他说:无胆鼠辈。
来秦王府抓人的不止她一个人。苏寒看向身后,离渊盔甲长剑立在门外,身旁是同样铠甲加身的乐不屈。
“孙恒徖祸乱秦地,如今污蔑陛下盛名,今天的话,谁都不许传出去半句,违者军法处置。”
苏寒特意看向离渊,离渊却看不懂她眼中的意味。平淡,苏寒的眼中平淡到仿佛她来此就是为了打仗抓人,再无其他。这并不是离渊认识的苏寒,虽然如果苏寒真的如此,离渊应该庆幸,但直觉告诉她,这才是最灾难的。
苏寒隐藏的太好了,好到乐不屈都放下了戒心,离渊却感觉,苏寒一定知晓了什么。
回程的路上,乐不屈很高兴。当年的事总算尘埃落定,他们终于可以高枕无忧。
“如今可以安心了。”
离渊却没有他的乐观,两人并排而行,沉默了好一会,离渊才开口:“是啊,如今知情者,只你我二人。”
乐不屈心跳漏了一拍,继而是血液褪去的寒凉感。
“帆扬五分船安,水注五分器稳。”
乐不屈去看离渊,却见对方挂上了笑。“乐不屈,你说我们谁会先死?”
乐不屈持剑的手一抖,剑尖落地碰到了石头,“铛”的一声响,砸在了他的心上。
乐不屈的脸色瞬间白了。
离渊笑意深了几分,“乐不屈,我死之后,你去看我时记得带好酒好肉。如果你先死,我会多给你送些冥钱,你想买什么就买,别像现在这样抠抠搜搜的过日子。”
她说完不再看对方,语气却轻快了不少。
“饮酒莫教成酩酊,看花慎勿至离披。”离渊快走几步,将人甩在身后。苏寒离她不远,自然看到两人的动作,但除了最后那句,其它的话她并未听清,只看到两人亲密的低语几句,然后离渊忽然就开心起来。如果不是乐不屈脸色实在难看,还真像是一对郎情妾意。
实际上,已经有人这么说了。他们说:离国师和乐侍中交情匪浅。
饮酒莫教成酩酊,看花慎勿至离披。苏寒别过头,不再看他们。
苏寒留下部分镇**督促秦州城的重建以及抵御蛮族趁势入侵。她负责平叛打仗,胜利了,既要班师回朝,不过在离开时,她还是留了名心腹在秦地。
班师回朝和率兵出征完全是两种心情,这是苏寒作为主帅第一个大获全胜的战役,用最少的伤亡赢得了绝对的胜利。毕竟,秦地兵士的亡损,也是大翼的损失。兵士听令,主将被伏,法便不责众。
整个镇**都充斥着喜悦的氛围,苏寒却没有表面上的开心。她和离渊已经几日未曾说过话了。
两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着彼此,苏寒应付战后事宜,军将来往成日忙碌,离渊却并没有什么可忙的。乐不屈自从听了她的话,消沉了多日,这就让离渊处理起苏寒遗留的破绽时,得心应手了许多。
秦王府里,有当年装作蛮军留下的活口。苏寒的人慢了一步,他第一次问出当年事情真相后,本想将这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因着守卫森严耽搁,等他再次准备潜入时,人已经死了。是聂芸娘抢先一步,在皇帝和苏寒的人来之前,她先一步处理掉了活口。这是离渊和乐不屈商量好的两条线路,到时候离渊只要说自己这面正好有机会,就可以糊弄过去。
没有人再会知道苏寒在其中探查的痕迹。
聂芸娘没想到自己此生还会再杀人,用的还是幻隐的术法。她用了离渊教给她的法咒,拿着她给的符纸,逃过众人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秦王府。离渊本想自己去,是聂芸娘坚持要代她去的。她每日在营中行走,察觉到了苏寒的人在监视离渊。她不明白为什么和离师关系一直很好的苏将军要这样做,但直觉离渊最好不要离开军营。
“苏将军的人,似乎在监视你。”
只这一句话,就让坚持自己去的离渊不再行动。
离渊说自己欠她的,这份罪业应该她来承担,却要已经开始修行的人,帮她担了业力。
“你救了我,是我该还你的,都是因果。”聂芸娘没有多问为什么要杀人,也没有多问关于那场动乱离渊参与了多少,她只知道这件事不做,离渊会有危险,便似乎只是来报恩的,或者说,了结因果。
“不是这样计算的,并不算两不相欠。”离渊知道聂芸娘在为她宽心。
“这件事之后,我的事你都不要管了,回青云山吧,跟着云隐师姐好好修行,我会替你诵经赎罪。是我用你的感恩心作了孽。”
聂芸娘当然不同意,到今天她对离渊早不只是对待恩人那般。“我孤身一人再无亲人,你就是我的亲人。”
离渊不语,长久沉默后不禁感慨:“修无情道虽难但却最易得道。”
“我们都修不了无情道。”
在队伍即将开拔回朝时,离渊找到苏寒。
“恭喜你,打了胜仗。”
她还没恭喜她。
“谢谢。”苏寒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里的探究期待,并没有被夜色掩藏好。离渊知道,她在等自己主动说些什么。
“如果我离开了,你会想念我吗?”
“你要去哪?”
“不知道,京都的日子我厌了。”
离渊看到苏寒眼里的期待散去,换上克制隐忍的悲伤以及,失望。
“如果我死了呢?”
“别胡说。”苏寒皱起眉,她讨厌这个字,尤其是她在意的人和这个字牵扯。
“苏寒。”离渊轻轻唤她,“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江湖纵马,修心入道,你该是好人的。”
好人吗?世间人,哪里就能用简单好坏分类呢。不过离渊还是后悔了,当年的年少狂妄和漠然。
离渊的回避苏寒看在眼里,心里最后一丝期待绷断,她不得不信。
苏寒从小接受的教导,藏拙忍性,行军打仗最忌冲动冒进,朝堂之上,最怕心思外露。
“那件事,你参与了吗?”
终于,苏寒先开了口。而这句话是过去的她绝对不会问出来的,这无疑将自己暴露在皇帝的逆区,她赌的是离渊对她的真心,毕竟稍有不慎,必招杀身之祸。
“你不是都已经知晓了吗。”离渊不打算再隐瞒。
苏寒:“你早就知道我在查?”
离渊没有回答,这份沉默,却已经回答了太多。
“所以,这才是你来此真实的目的。”
“苏寒。”离渊唤她的名字,她最能言善辩,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早该知道,你是晋王府的谋士,能做到如今的地位,怎会不为他费尽心机,不择手段。”
不。离渊想反驳,可苏寒的话带着某种疼痛又镇痛的效果,让她只能静静地听着,听着一句一句,带着恨意和伤心的怨怼。
“你不是最会狡辩吗?”漫长的沉默,似乎刺激了苏寒最后的理智。她讨厌这样的离渊,她宁可她如同过去一样,反唇相讥,或者急着和她解释。
“我说什么,你还信我吗?苏寒,我不完美,我的道,不是笔直坦途,我也会犯错。”
“苏寒,不要再查了,也不要让皇帝知道你了解此事,他比你想的还要心狠。”
像突然从冰水泡入沸水,一瞬之后,从一种煎熬到另一种疼痛。
苏寒突然就泄了气。
“所以,这些事你都有参与,而现在,你在替他善后?”
离渊摇头,她想说她可以不管,她不在乎名声更不在意谁的江山稳固,但不能让苏寒暴露在危险中,她也是在替苏寒善后。可这话她说不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这有多凉薄无情。
一将功成万骨枯,权力的斗争从来都是充斥鲜血的。可她不是贪恋权势无法自拔的人,她图一时快意,想要玩弄人心,最后反受其害。
离渊想到云隐师姐说的因果。
“离渊,你信因果,但你真的明辨善恶是非吗?”
“离渊,有些错,是不能犯的。”
这是苏寒最后的话。离渊本想今日之后一走了之,可偏偏这句话,让她没办法就这样离开。
她感受到了苏寒的心痛,不再只是对边境将士和秦地百姓,而是实打实的也为她心痛。
她应该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离渊站在深谷边,幽幽叹息,这就是报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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