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在羊城待了三日。再次离开时,她坐上火车一路向北出发。比起快速发展已经逐步显出钢筋混泥的繁华城市,她更喜欢去人文风貌自然景观的地方。但现在,她首先要去完成狱友的嘱托。
马三艳的老家在沂州的一个小县城下属村子,当黎渊火车倒汽车,汽车倒拖拉机终于来到大罗村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土砖土瓦一片灰蒙的乡村。
黎渊的出现,引来了村子里不少人的围观。黎渊现在比较庆幸自己头发还不长,她特意换上宽松的男式老工装外套,看起来没那么像女的。
“请问,马三艳家怎么走?”黎渊压着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粗犷一些。
“谁啊?”
“马三艳啊,老马家。”
“啊,老马家啊,你往东走到头那户就是。”
“哎,谢谢大娘。”
黎渊按照村口乘凉大娘所指方向走,她发现这里面的人大多是老人小孩,鲜少有年轻人。
老马家在村东面最后一间房,木门上的栅栏长短不一,显出虫蛀的破败。院子里晾着苞米,柴火垛薄薄几层横七竖八的散放在一旁。
“请问有人吗?马家大叔?婶子?”
“谁啊?”
屋里迎出来一个驼背的老太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模样,灰白的头发沟壑的皱纹能看出生活在她身上没少磋磨。
“您好,我是马三艳的朋友,她托我来看看你们。”
“三艳啊?她好不?听说她在外面做上买卖了?”
“啊,挺好挺好。”黎渊干笑着点点头,“请问您是?”
“我是三艳娘,来快进屋。”大娘边招呼黎渊,边对屋里喊:“她爹,三艳来朋友咧。”
“滚!丢人的货,还好意思提!”
黎渊刚进屋子迎头听见这一句,老大娘搓着衣角像是对黎渊又像是对屋里人解释:“不是咧不是,这个同志说是三艳的朋友,三艳是做买卖去了。”
堂屋的破蓝帘挑开,走出来一个老头,老头子和老太太一眼就能认出是一家,同样的灰白头发,同样的愁纹丛生。
“你是那个东西的朋友?”
“我是马三艳的朋友,您是三艳的父亲吧?”
“哼!”老头子哼了一声,眼神不善地打量着黎渊,“你是什么人?不会也是蹲笆篱子的吧。”
黎渊一噎,她皱起眉,这个情况要是说自己也是蹲笆篱子出来的,她怕老头动手打她。“不是,我出差到这里,受马三艳同志的嘱托,来看看你们二老。”黎渊将买好的东西从包里拿出来,麦乳精猪肉罐头水果还有两大包饼干,“她想知道你们是否一切都好,她不放心二老呢。”
黎渊从容不迫的样子唬住马老头,劳改犯啥样他见过,他闺女就是,可没这么文质彬彬一身正气的。“你是里面的公安?”
黎渊冲他笑笑,也不回答,待把东西放好,她环顾一圈四周,“有什么活需要我帮忙,您二老可以吩咐。”
马老太太一直说着不用不用,拉着黎渊局促地想让她坐下,又不知该怎么招待。马老头收起对黎渊的敌视,马三艳是在外面犯的事,她跟一个混黑市的小头目一起倒买倒卖,在一次突击抓捕投机倒把中,他们逃跑被抓住。反抗的时候那个小头头不小心把一个联防队员推下河淹死了,小头目被枪毙,她也跟着重判。马三艳进去是需要签字的,他偷偷去签了字,又求着村支书帮着隐瞒,连老伴都没告诉。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村子里风言风语刮过一阵又一阵,他索性不再和人多来往,只有老伴每次听到都要和人解释她家三丫头没有做坏事。
“她还活着?”
马老头吭哧半天,憋出一句。和马三艳还挺像,有话不知道好好说。
“活着,能吃能睡,能跑能跳,挺好的。”
马老头听完又哼了一声:“她倒是安逸。”
“也不安逸,活很多,忙着都没空回来看你们。”
马老太太笑起来,脸上的沟壑像是要裂开,“就说咱家三艳是做正经营生的,都不相信我,你也不信我。”她说着就要起身给黎渊做饭去,黎渊赶紧拦住人,“不用了大娘,我一会就得走,赶车呢。”
“来了没有空肚子走的道理。”马老头站起身,“你踏实坐着。”
黎渊真踏实不了,马家穷成这样,她没带粮食来,哪好意思吃饭。好在随身带了点钱,她妈给她的钱都被她放存折里去了,只留一百多的路费和吃饭钱。黎渊留下车票钱,剩下的差不多一百块,她用旧报纸包起来,准备走之前塞给三艳娘。
马家来外客的消息在村子里传开,村支书知道马三艳的事,听说是一个很精神的女同志,他一琢磨,趿上鞋就来到了老马家。马老头和他一起长大的,关系算不错,村支书一来,马老头说了实话。只不过是他认为的实话。
“里头来的公安。”
“公安?你家三丫头在里闯祸了?”
马老头不爱听,“没有,表现好,公安来看的,还带了礼。”
“哦起,表现好?这样,你白做饭了,上我家。白嚷嚷白嚷嚷,你家叮当乱穷的,有什么东西给人吃?”
马老头一合计也是,人家对咱好,咱不能亏待人家,村支书的情他以后再找机会还。
“成吧。”
就这样,黎渊被几个老头老太太带到了村支书家。老人家们的热情她是真抗拒不了,都是老胳膊老腿她又不敢跟人动手推脱。等被问候了一圈之后,人已经坐到了村支书家的饭桌上。
“俺们这个地方穷,没得啥好东西,同志你将就将就吃啊。”
黎渊不好意思地拿起窝头,这饭吃的有愧啊,她可不是真公安,这咋说的,要不一会儿再给村支书家塞点钱?在她老家去人家做客吃饭之后塞钱会被认为是瞧不起对方,很没有礼貌的行为,现在又不是过去饥荒年代,日子过好以后,再也没有带粮食上门吃饭的规矩了。可看这里的穷困,她又吃的不安心。
“支书大爷,承包责任制不是已经施行了吗?现在包产到户,各家自己做些营生日子总能过得不错啊,咱们这里怎么还是这幅光景?”
“唉!话是这么说的,但俺们老农民讲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呀,俺们这除了种地也莫旁的营生,赶上这两年旱地捞,就更困难咧。要不是政府帮着救济,都得饿死人啊。年轻人莫得办法,都出去寻营生,好歹在外挣下钱,能寄回来养活一家老小。”
怪不得刚才进来这一路,没看到几个年轻人。现在百废待兴,确实需要劳动力,在农村一年到头苦干还得防着天灾**,挣得不如外面打工多,不怪年轻人不回来。没有年轻人,就靠着这些老人孩子,村子想要发展难上加难。
“马大叔,我能在您这借住两天吗?”
马老头一愣,“成啊,你不嫌弃就成。”
黎渊在大罗村住了两天,这两天她也没闲着,大罗村靠山,她就和村支书还有支书的大孙子一起上山,去寻这里有什么特产吃食能卖往山外。
“我老家也有靠山的地方,山蘑榛子野参都可好卖了,承包之后还有自己种的,没少往出倒腾,靠着这个衣食不愁没问题的。”
“我们这偶尔倒是有灵芝,但是少啊,再就是山虾,赶上好时候能抓不少,都用来吃了。”
“灵芝的药用价值高,能不能想办法自己种点,那东西听说和人参一样都是贵价货。”
几个人在山上转悠了一天,也没找到什么特产。只知道这山叫青云山,原来有个道观,破四旧给拆了,老道士被撵下来住了一段时间牛棚,后来病死了。
黎渊听完这事心里就开始难受,连带着话都少了。村里住的并不舒服,现在刚入秋,早晚凉中午热,三艳娘给她找了全家最干净的一块布盖着,但土炕硌人,一晚上她都没怎么睡踏实,天刚亮又被冻醒了。
这一次黎渊一个人上的青云山,她总想起村支书说的那个道观,昨天只远远指了一下,今天她趁着朝阳有伴,独自去到观里。
道观说是断壁残垣也不为过,看得出来当时能拆的都拆了,只剩青云观的牌匾孤零零的立在山上。好在三清祖师的像没有被损毁,黎渊上前将蜘蛛网扯下,又清理了一遍案台。望着慈眉善目的祖师爷,无产阶级无神论学了二十年的人,忽然想拜一拜。
她没有香,也没带供品,只有在路上捡的两个野果子准备充饥用。将果子摆在案台上,黎渊虔诚参拜。她甚至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但又出奇地平和。这份平和的舒适,是她从没有过的,黎渊起身时还觉得神奇,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她也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拜神,又觉得这样做完之后整个人都灵透了。
下山的路上,黎渊没有昨日的沉重,心情莫名其妙的好起来。并不是兴奋的感觉,而是一种灵台清明的透彻。走过一处小水坑,忽然有什么东西蹦跶出来,她定睛一瞧,竟然是虾。海虾河虾她见过,山虾还是头一次见,昨天村支书带她找了半天都没寻到,现在竟然自己蹦跶出来了。取下一片大叶子,黎渊将虾包好,快步往村支书家走去。山虾可以野生也可以养殖,她听过山虾能入药,加上这里还产灵芝,完全可以靠药材过活。
将想法和村支书一说,老爷子显得有些犹豫。村支书的老婆拉着小孙子出来吃饭,她在里面就听到黎渊的话了,对于这个有见识的“公安”同志十分信服。“饿死也是死,不如就干,还能比这遭儿更穷?”
支书瞧瞧老伴虎着的脸,将烟袋锅子往鞋底上一抽,“那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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