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一声回响，却掩不住满室寂静。
沈夙苍骤然睁开双眼，胸口急剧起伏，喘着粗气，茫然地环视四周。
室内的烛火不知何时全然熄灭，只有东面角落的一扇小窗，透出的一轮明月的光晕。
黑暗中不辨时辰。
佝偻着的身体开始僵硬，他缓缓直起腰背，方要起身去点燃烛火，却听见门外遥遥传来一声呼唤，“小师叔！”
他一怔，下一刻静修室的门便被人一把推开，沈夙苍回身望去，那人背对月光，身穿松霜绿衫，半散青丝，出现在门口，手提一坛酒，笑嘻嘻地倚在门框上，大剌剌道：“到时辰了，小师叔。”
沈夙苍一顿，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几时了？”
“戌时。”话落，燕开霁却蓦地怔住了。
门外银钩清辉映照他的面容，琼姿皎皎，玉影翩翩，偏那颗泪痣，犹显得清冷瘦削。
燕开霁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可是算好时辰的！”之所以这样，不过是为了第一时间冲过来。
这时，他才注意到，静修室内暗无灯光，他不禁皱了皱眉，恨声道：“这帮小子又偷懒。”
他径直走了进去，炫耀般道：“罗浮春！”他提着酒坛朝沈夙苍扬了扬，“听山下的掌柜说，前几日他从罗浮山那弄了几坛回来，没几日剩下这个独苗，就让我薅来了。”
沈夙苍一听到有酒，也顾不得其他，撩起散在蒲团周围的衣摆，旋即起身迎了上去。
“这里不好，躲出去喝。”他顾忌静修室的规训，一把抢过酒坛，顺势跑了，燕开霁手一空，也不生气，转身跟了上去。
“无上榭，风景最好。”每回来时，他总要在那里待上个把时辰。
沈夙苍招来天蝉剑，高兴地回头望向燕开霁，竟不料脚下差些踩空，随即赧然一笑，解释道：“腿麻了。”
燕开霁装作没看见。
两人一前一后飞至无上榭，这里是断石峰上最佳的赏景之地，能看到明月，更能看到获泽峰上的云渡台。
“今日仲秋，圆月。”燕开霁对他道。
“砰”的一声，沈夙苍似是没听见一般，打开红绸盖子，一股幽香顿时散开，光是这一闻，便要丢了七魂，果然是好酒。
他举起酒坛灌了一口，清香不烈，入喉回甘，竟有些停不下来。
“喏。”燕开霁顺手递给他一把枣子，“只带出这些。”他吐了吐舌头，“来之前带了好多，不过被师父发现了。”
听他提起师父，沈夙苍心里有了底，获泽山上，众人怕的除了掌门便是戒律司的青光禹，虽是他的大师兄，但年纪轻轻就进了长老院，现在负责宗门的清规戒律。
沈夙苍作为掌门志清真人的关门弟子，也怵他。
非常怵。
沈夙苍接过枣子，在外衫上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又脆又甜，囫囵吞了两个之后，一脸餍足地倚在凭栏上。
无上榭下，水声阵阵。
若不是燕开霁提起，他都要忘了今日原是仲秋。
这是他在获泽山上过的第十八个仲秋，师父曾说，等宗门大会结束之后，他便可以下山了。
他想回家看看。
一坛子酒，燕开霁喝着一直未停，一转眼下了半坛子，等沈夙苍回过神来，掂量半天，咣当的水声撞击瓷壁，越发空响。
“不是带给我的么？”沈夙苍瞥了他一眼，抢了过来，赶紧灌了两口，还不小心呛了一下。
燕开霁拍拍他的后背，“小师叔，慢些，我又不跟你抢。”
沈夙苍白了他一眼，他还真是脸皮厚。
今日的月并不圆。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才圆。
墨色如洗，已经变成胖月牙的银盘不知何时才能补上缺口，两人就这么坐着望了一会儿，只听燕开霁问他，“小师叔，你说我能飞升么？”
沈夙苍将目光移到远处的云渡台。
雾山缭绕，云渡台若隐若现。
他只听过千百年来，太初剑派只有一位羽化飞升的真人，师父也想飞升，但道行不够，不知还要几年。
但他记得小时候，志清曾摸着他的头，慈爱般地看向他，信誓旦旦道：“很快了。”
志清真人尚未飞升，燕开霁更不知要排到哪年去。
沈夙苍只好安慰他，“你这般厉害，法术又精进了不少。”顿了顿，笑道：“肯定先光禹师兄一步飞升。”
“哈哈！”燕开霁忽地捧腹笑出声，“这要是让师父听见，你还得挨罚。”
沈夙苍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习惯了。”
-
翌日，沈夙苍结束静修，离开断石峰，御剑而归。
太初规训，获泽峰大殿前不可御剑。
他在山门前收起天蝉剑，拾级而上，在大殿前的空地处停了片刻，此时正巧经过一名弟子，见到他有礼道：“夙苍师叔。”
沈夙苍回过神来，微微颔首，“掌门真人在何处？”
小弟子忙道：“在议事阁。”
“嗯，知道了。”说完，他便朝前走去。
等他到了议事阁外，却看到几位熟悉的人一列排开，候在那里。
这一群人中，只有他的辈分最大。
燕开霁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眉开眼笑地朝他挥挥手，虽是这样，等他走到眼前时，还是同其他人一起朝他了作了个揖，恭敬道：“夙苍师叔。”
众人异口同声，但脸上却丝毫没有任何恭敬可言。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所谓的师叔不过是个空架子，挂着掌门的关门弟子名号，却修得一事无成。
如今，也只会些皮毛，但看他这副皮相，都在猜测他肯定熬不过几年。
议事阁内，志清正在和几位长老商量宗门大会事宜。
忽然，门内传出一声，“沈夙苍？”
是青光禹的声音。他的耳力本就极好，许是多年在掌管戒律司的经验，对异样的声音总是格外关注。
特别是他。记忆中，大师兄总是与他不对付，或者说是看他不顺眼。
青光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真不知师父如何想的，收了这么一个废物！”
沈夙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师父，是夙苍，静修回来了。”
他顿了顿，听见透过门缝传出的应允，“进来。”
沈夙苍依言推开门，屋内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他的身上。
他面无波澜，心中却满是疑问，今日到场的长老们倒是齐全，就连久居在沼木峰不出的凌彰长老也在。
众人除了青光禹之外，看他的神情都很平静。
“师父，师叔，师兄。”他一一躬身行礼。
志清微笑地看着他，“你来得正巧。方才正与你师叔师兄们商量宗门大会事宜，这有件事还需你去办。”
沈夙苍一怔，惊讶地抬眼看向志清，对于第一次这么郑重的委派事宜，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还没等他开口，志清又道：“即将要举行三年一届的宗门大会。往年参加宗门大会的弟子皆出自四大宗门，这些你都知晓吧？”
沈夙苍当然知晓，当今与太初剑派并立的其他宗门还有金砂宗，素光坞，四方府。四大宗门之下附庸其他小派，每三年会挑选宗门之中最强的弟子来参加大会。今年定在获泽山，从年初时，宗门内已经开始选拔参加的弟子。
不过，他作为今年刚过年龄的最小师叔，不用选拔已在其中。
沈夙苍并未觉得有任何负担，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走个过场，就连他自己都已经打算好了，初试就筛下来，以防之后再受苦。
他道：“徒弟知晓。”
志清犹豫半晌，才道：“你需去请一人。”
话毕，沈夙苍不明所以问他，“是何人？”
“罗浮山洞主。”
话落，沈夙苍终于发现在场其他人的表情开始有所变化了，特别是青光禹。
在沈夙苍的记忆中，每届宗门大会从来都是以四宗门为主。而罗浮山洞天他有所耳闻，据闻此福地洞天许多年未有道人出山，如今特意请他参加宗门大会，可谓稀奇。
可为何偏偏是他？这等露脸的好机会青光禹怎么可能放过？
志清真人看出他脸上的疑惑，于是道：“罗浮山洞主修道百年，最是看重天机道玄，各大宗门多年来一直想请他出山，可惜发出去的邀帖都杳无音讯，唯有此次，他竟一口答应。”末了，他顿了顿，道：“但只有一个条件，需要一名生辰在七月十八午时三刻出生之人去请。”
话落，沈夙苍彻底明白了，这和点名道姓有什么区别？谁不知道整个获泽山，凶中带煞的生辰八字有且只有他这么一个。
不是他可以，而是只有他才行。
青光禹见状冷哼道：“怎么，你那什么表情？还不愿意？”
沈夙苍连忙摇头否认，“并非，而是弟子学艺不精，恐怕出错。”而且，那么一名修为高深的道人，怎么会需要人去请？
“无妨，罗浮山并不远，御剑半日即可到达，不过此次宗门大会非常重要，为保证万无一失，你需提前五日出发。”
志清真人将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堵得沈夙苍哑口无言，虽说这可是宗门任务，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
更让他难受的是，自小他便被带到获泽山，十八年来，从未下过山，对他来说这可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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