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书语听到却不知为何,脸色刷的白了一下,但很快又收拾好情绪,道:“可你境界又有精进,是也不是?”
“那又如何?”
“薛寻北,你争强好胜,手段龌龊,还不思悔改——”章书语说着跪在颜仙师面前,震声道,“请师父为我做主!将这品行不端之人逐出师门!”
寻北冷笑道:“呵,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不翻了天?”
“薛寻北,你……”
颜仙师看着这场闹剧,将手中瓷杯摔得粉碎,厉声呼道:“都给我闭嘴!”
厅堂静默,良久。
“薛寻北。”
寻北抬起头,看向高堂上座的师傅。
“你为修为不择手段,砸碎你六师姐的家传玉佩,取其中精魄为自己所用,还矢口否认,妄图逃避罪责,该当何罪!”
寻北不说话,只听得师傅下了最后通牒:“我颜正初门下怎会出这样的孽徒!从现在起,我门下再容不下你!即日起我要将你逐出我门,再不得归!滚!”
寻北恍惚了很久,才听进高堂上座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缓缓转过身,哂笑一声:“原来你们蛇鼠一窝,是我天真。如你所愿,我这就滚。”
雨夜,寻北被这钝刀割肉一般的事情弄得烦闷,听到外面下了雨更是烦躁,停下收拾行李的手,自嘲道:“就这般容不下我,连最后一夜也不能让我踏实么?”
她走到正堂那棵海棠树下,拿了小铲子,傻傻的挖,最后真挖出一坛酒来。这是她自己埋的。
小的时候,娘亲就说,从前听人家说江南的女儿生下来便要在槐树下埋上几坛女儿红,等到女儿出嫁及笄的日子再拿出来喝。味道是很独特的。
“我们家里呢,没有红槐树,只有几棵西府海棠。阿娘就酿几坛海棠酿给北北存着,怎么样?”
寻北来的时候,是带着那些海棠酿来的。
很沉,但她也没有说过。她想,岑玉山大约根本不知道这事儿罢。
也罢。左右就要走了,想他做什么呢。
她是第一次喝。
那酒入口清冽,后劲儿不大,也不辣喉咙,甚至还有几分甘甜。
过了今晚,这些海棠酿便留在这里,也不知哪一位有缘人可以喝得着。
“北北。”
无星无月,剑修没带剑。
寻北在树下抬起头:“来送我?”
岑玉山坐在她身边:“你来的时候就带着这些酒,一直藏在这棵树下面,我还以为你要攒到飞升。”
他知道啊。
寻北毫不意外的想。
“喝吧,今天我请客。”想了想,又补充道,“喝完我就走。”
岑玉山也不说话,拿起酒坛子就喝起来。
“手艺不错。”岑玉山道,“你走的时候,要留一些给我吗?”
寻北笑起来:“我不带走。”
岑玉山一愣,也笑:“不带走好,轻便。……那便都留给我。”
寻北说:“你要分给师兄师姐一起喝。散伙饭没来得及吃,但酒是要喝的。”
“……好。”
“北北,想好去哪了吗?”
“不知道,随便转转再说罢。”
“其实……”
寻北其实很少见岑玉山有这种欲言又止的时刻,不禁侧耳。
最终他长叹一声:“北北,其实你早点离开这里,也很好。”
寻北笑了笑,不语。
她想起在养心殿前跪完之后回来的那一晚,陈双也曾经来过,跟她说了类似的话,让她早点离开。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她不待见他,是很少来的。那夜却到了她的屋子里来,催她快走。
“阿寻,谋杀太子,这一项罪名,是要下狱论死的。”
寻北说:“我没做的事,自然不怕人家找上门来。”
“阿寻,不论你做没做,也要有人出去顶罪。”
寻北一愣。
他们都被聚集在宫中,也便意味着他们和这些皇家人沾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初是这些道门世家和皇室定了契约,也是皇室给了他们一个容身之所;皇室要交代,他们得给。
必须推一个人去负责任。不论那个人就是凶手自己,还是一个可怜的“带队人”。
换言之,哪怕他们有通天的神力,在这宫城里,也要受因果的限制,受皇室的管辖。
这个人会是谁呢?
岑玉山?
寻北最后说:“总归不可能是我。”
陈双来得晚,但年纪却和岑玉山相仿,阅历比她要多许多,皱着眉道:“……阿寻,你听我的,还是快走对你来得好。”
寻北没当回事,反倒一直在担心岑玉山。
直到是日被师傅赶出去,也没想明白,怎么好像所有人都想要她走?
她回过神,喝掉最后一口,道:“那师兄,后会有期?”
岑玉山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过了好半天才点点头:“但愿。”
天刚泛起鱼肚白,寻北悄无声息的走。
走之前岑玉山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北北,跟师兄来这里,后悔吗?”
寻北顿了顿脚步,没说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寻北出了宫,突然觉得喘息变得畅快了几分。
集市还很冷清,只有小贩在忙忙碌碌,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姑娘,来点儿包子吗,刚出炉的!”
寻北闻到一股窜鼻的香气,问:“有韭菜馅儿的吗?”
“有!”那是个热情的大婶儿,闻言笑得眼睛都没了,“马上出锅嘞!”
寻北有许多年没吃过了。
因为师傅们都说,韭菜扼人飞升路。
谁不会留恋有韭菜馅儿包子的人间呢?
因而此时寻北吃的愈发有味儿,舔舔沾油的唇,笑道:“婶婶儿,再来一个!”
清冷的街道渐渐多了人来人往,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寻北视线里一晃。
寻北蹙起眉头,正要仔细分辨,却再找不见了。
……
直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寻北才知道,为什么当初不论是师门里的谁,都希望她离开。
.
六月的夜,静到只有蝉鸣,空气中都浮着一层燥热。
岑玉山在金陵的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寻北。
她蜷在角落里睡得正熟,却好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慢慢的睁开眼睛:“大师兄?”
岑玉山没像往常那样跟她调侃,一言不发的抱起她,往宫里走。
“大师兄,我们去哪儿?”
她像是刚跟着他来到这儿的时候一样,总爱仰着脸问他:“大师兄,这一次我们要去哪里呀?”
那日也是杏花微雨,清风拂面,桃粉的瓣儿翻飞着,他和她就走在春意盎然之中,于是岑玉山也便笑着说:“走,师兄带你去买糖葫芦。”
直到她被施了限制灵力的咒诀,被人一把推进冷冰冰的地牢,寻北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那个人人如其名,像是一座山,静静的立在她面前,声音也冷,喊得是她的名字:“薛寻北,你可知罪?”
寻北就明白了,那个被放弃的人终归是她。
但她还是靠在肮脏的墙上,也不管白色的袍子都被弄脏了,仰着脑袋看着他:“岑玉山,我不知罪。”
她也很想借着那一晚的月色看清楚他褐色的眼睛里的恸色。
但是……
“岑玉山,我看不清。”
“你说什么?”
“我说,岑玉山,我错了。”寻北抬起脸,多少灰尘也掩不住那双浓黑的眸子里的光亮,她还笑着,一字一句的告诉他,“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跟着你来。”
她哑着声,答了那一日他问的话。
岑玉山站起来,背对着她,声音嘶哑:“薛寻北,你做错了,得认。”
寻北说:“岑玉山,你是说的哪一件?”
一尘不染的谪仙人甩袖而去,衣袂翻飞,寻北听清了他最后说的三个字——
“每一件。”
寻北大声笑起来,脆生的音色在狱中就像是困于樊笼的画眉鸟,囚于宫墙之中的杏花春色,绝望但也绝艳。
十日后。
岑玉山沉默的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人。
“我听说,你说了很多次,不知罪,不认罪。”
但他对面那人说不出话了。他也不管,只是自顾自地说:“可是北北,你知道吗,三师妹她……”
对面人动了动手指。
“也罢,三师妹的绝技,你是不知道的。”岑玉山低笑一声,“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北北,三师妹现在很不好……
你知道‘国运’吗?他们拿你逼着三师妹摆阵来算,她现在整日整日的流泪,泪都是红的,她跟我说,她的眼睛其实已看不到了。”
“北北,她是为了你。”
.
于是那天下午,刑官将她从架子上放下来,看她这副模样也不忍道:“认罪罢姑娘,谁也折腾不起了啊。”
“我……”
寻北说出一个字便要咳出一口血来,最终她还是在那人期许的目光下,几乎是用气声说出的最后一个字——
“认。”
叹息一声。
“结案吧。”
寻北终于可以坐下了。
他们告诉她,她师兄师姐替她求了情,届时会给她个痛快。行刑时间定在三天后。
寻北挣扎着坐好,将心经在识海运转五个周天——
“……再来。”
明天!强势读档!
真的不是虐文!乌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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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人南渡(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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