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睿看上去是伤心欲绝地离开，不过秋桐情绪倒是没什么太多变化，烧火熬药做饭，没一件落下。
反倒是一边的梦云有些不解，不怕死地问她：“您真的……不回去吗？新帝登基了。”
局势和当初，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知道不少。”说着秋桐打量着床上的人，“你家主子，怎么跟你交代的？”
梦云惯会装乖，但此刻也知道刚刚暴露了自己，再掩饰下去反而适得其反，他眨巴眨巴眼睛：“主子一直很惦记您。当初您走了之后，她还伤心了好久。新帝登基，主子猜测您或许想回去了。”
秋桐搅拌着药碗的药汁，嘲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当初秋桐知道梦云有问题，刻意接近自己，引起自己的注意，她明白不简单，但她也不过是想要利用对方，谁也不欠谁什么。
暴露她的消息，总会引来很多野狗，稍不留意就没了命，为了他家小姐，真是不遗余力。
梦云笑了起来：“她是我的主子，梦云自然忠心。”
“主子以前总说，您是女中豪杰。只是没想到，您愿意在这里真的待这么久。其实，宋将军一直不曾娶妻纳妾……”
秋桐抬手捏住梦云的脸颊，在他措手不及中将药汁灌入他嘴里，接着一手按在他手上的手臂上，“闭嘴！”
秋桐不喜欢有人自作聪明，指手画脚，这两年在这个小山村里，脾气修练得相对平和，但是对于一些蠢笨之人，她更加倾向于直接动手。
梦云所说，她当然知晓，只是回去，她不能这么简单地回去。
就在秋桐准备午饭时，门外传来争吵声，未几，激烈的敲门声骤起。
赵明娇双眼通红地向她跑来，半张脸红肿，明显是刚与人发生冲突了模样，一双眼睛含着泪，愤怒又委屈，问什么也是一句话不说。
这要是换作以前，秋桐估计得皱眉把人冷在这里，她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哄人家，当所谓的闺中密友。
但是鉴于这几个月的温和，秋桐只是给人倒了杯热茶，找出药膏，让她擦脸，，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
正在想着午餐能做什么吃的，刚刚情绪激动的少女已经磨磨蹭蹭进来，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秋桐姐姐。”她小声地喊，声音低哑，显然还没完全平复。
秋桐掂量掂量手里风干羊肉，头也不回，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身后又没声响了。
等羊肉切好，她才听到一堆咕咕声，只有最后一句话很清晰：“你想过成婚吗？”
秋桐手一顿，没回答。
赵明娇垂下头，吸了吸鼻子：“如果你的爹娘逼着你嫁给你一个根本不喜欢的男人，你会怎么办？”
赵明娇很茫然，这个问题她问家里的表姐堂姐她们，肯定会听到她们劝说什么都是为了了她好，爹娘不会害她的，要她别任性等等。
因为她们是过来人。
因为她们除了成亲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秋桐姐姐不一样，她是自己见过的最厉害，最自由的女子，是她最羡慕最喜欢的那种人。
“我不想嫁给勇哥，我不想成亲。”赵明娇扣着手，满是无助，无意识地将秋桐当作了她的主心骨，那些离经叛道话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说出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我害怕。”
“我讨厌跟爹他们一样凶的男人一辈子地生活，没日没夜地伺候一家子，我不想要和他们生儿育女，为他们操劳一辈子，我……更讨厌在家被管束后，嫁人又要受婆婆的管教……”
或许别人会觉得这理所当然，因为千百年来的女人生活都是这样，可她不想。
她不想重复娘亲的生活。
秋桐姐姐应该是理解她的吧。
“我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她喃喃自语。
这话她跟赵多在吵架时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换来了一巴掌。
秋桐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赵明娇无意识地往她的方向走，对方的表情，果然没有其他人的不理解和困惑，墨黑的瞳孔深如海底，犹如漩涡，仿佛能接纳所有的不合理和合理。
赵明娇有种被理解的温暖，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没再忍住，扑过去抱住了她。
秋桐一怔，对这种亲昵下意识地僵硬。
许久后，她才叹了口气，拍了拍明娇的肩。
“但我……除了嫁人，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秋桐姐姐，怎么办啊？”
秋桐沉默着，她本可以袖手旁观，本可以无动于衷，她可以像无数次麻木地想，女子的命运，本就如此。
但她依旧不可遏制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宋老将军告诉她说，在贵族里，一个抛头露面的女人，无论得到了多少的功名，在闺阁中都会让夫家抬不起头，这不是光彩的事。
那时她不屑，傲慢，反唇相讥：“一个优秀到有功名在身的女子，凭什么要被困在闺阁里？”
可是，无论是否优秀，为什么……女子只能嫁人生子，不能有另外的一种选择？
秋桐内心震动，但是说出的话却非常冷淡：“你会面对很多非议。”
她推开了赵明娇。
流言蜚语，背地里的嘲讽，明面的阴阳怪气，无处不在的恶意……
会有很多很多。
就像她一样。
“我不在乎。”赵明娇有些执拗，她眼神逐渐坚定，“你早该知道我不在意的，不然我当初……”她咬牙，“不然我当初也不会一直粘着你。”
她说的是秋桐刚到金水村时，风平很差，可是赵明娇偏偏很喜欢跟在她身边，当她的小跟班，那时村里的人恶言恶语就没断过。
赵多向来好面子，被人戳脊梁骨，三番五次警告赵明娇不准再跟秋桐来往，最后差点把她的腿打断，关在家里一个月。赵多还不解气，纠集赵家的人上秋桐家蛮横地闹。
那之后，赵明娇自觉给秋桐带来很多麻烦，再不敢跟着她。
直到，后来关系不再那么僵硬……
秋桐想说什么，但克制着没说。
她若真的开口，对自己来说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改变的，是这个少女的一生。
午饭后，赵明娇郁郁寡欢地呆了很久，准备离开时，却听到秋桐用前所未有的温和声音说：“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我可以帮你。”
赵明娇震惊地扭头，眼神里除了震撼，还有她从来不曾掩饰的赤忱和崇拜。
“你要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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