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色很晚,那个熟悉的人还没有回来。
梦云也没有再哼唧,大概是被秋桐此前残暴的动作和阴沉的眼神吓到,秋桐问什么,能回答的都回答了。
“您是不是早就猜到我是……我的主子了?”梦云小心翼翼地问。
秋桐冷冷勾唇:“你以为,你毫无破绽?”
梦云被噎住。
秋桐心下不屑,这么契而不舍跟着她并且还有自己的情报网的女人,除了那个刁蛮的郡主,整个京都找不出第二个。
远在京都的雍容华贵的女子,手里拿着底下人新买的胭脂膏子,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嘟囔道:“有人在骂我。”
梦云还想要跟秋桐说点什么,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有些急躁,看了好几次大门的方向,心中了然。
“您在担心他吗?”他小心地往床里边缩了缩,怕这个人一个心情不好按住他的伤口,他柔弱的身体可怎么承受。
他当然不可能得到回答。
梦云虽然怕死怕痛怕累,可实在好奇。根据他主子说的,以及这两年的接触,这个女人分明是铁血心肠,不像是有正常感情的样子。
除里宋家的人,就没见她对哪个男人能和颜悦色。
而那个男人,不就是脸好看一点,可是她见过太多好看的人了,不至于被迷得晕头转向。
然而他又分明从二人相处中,咀嚼出一丝不同和……温情来。
“您会带他……回京吗?”
这个问题,终于换来了女子的正视。
女子深色的瞳孔中匿着无限的情绪,仿佛穿透了霜寒雪色,睨见亭台水榭,巍峨宫墙,以及那千山万水之远的大漠黄沙,锋火狼烟。
梦云立刻用被子捂住自己,用惯有的装惯了的柔弱声音求饶:“陵小姐饶命!”
但是很快,女人没理他,转身出了门。
秋桐在村口,接到了身形单薄的男人。
风雪夜里,男人载一身寒霜归来,缓缓独行,渺小,孤寂。
看到秋桐来接他,怔愣后立刻快步上前,唇角不自觉地扬起,问她怎么来了,然后又解释今天的画有点难,所以回来晚了。
他抓着秋桐的手道歉,温声保证下次会早点回来。
不知是风太大还是怎的,男人的眼睛很红,若非了解对方倔强的性子,她几乎要以为他是不是哭过一场。
“天气这么恶劣,以后太晚了,就歇在王家。”
很温柔的叮嘱,出现在秋桐身上,有种矛盾的割裂感。
云修紧了紧手,身体愈发寒凉,他固执地回答:“我会回来的。”
秋桐偏脸看了他一眼,只是轻轻地将他拉到身边,挡去风雪。
回到家后,秋桐催促着他洗热水澡,以免着凉,谁知对方磨磨蹭蹭,洗个澡比往常慢了大半个时辰,水都凉了,被秋桐沉着脸拉了出来。
秋桐有些粗暴地抬手捏住他的湿漉漉的脸颊,眉眼很凶:“究竟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云修没有被吓到,只是很愧疚,疲倦道:“今天太累了,水的温度太舒服,差点睡着,对不起。”
秋桐本就不是能敏感体察情绪变化之人,她喜欢直来直往,有一说一,能问出那句话已经是最大的细腻了,闻言她确实看出男人的疲累,没太深究,让人吃完饭后,赶紧去休息。
当晚本已经异常疲倦的云修,并未歇好。
寒冷的夜里,他没有拥抱到那具温暖安心的躯体,脚踝被巨大的力道拉扯陷入冰凉。
云修猛地睁开眼,入目的不是简陋却熟悉的房间,空旷阴暗的屋子,森凉凉的高大房柱,精雕细琢的房梁。
他被粗砺的麻绳捆绑住,破空而来的皮鞭不留情地甩在身体上,周围的嘲讽谩骂之声淹没了他痛苦的门哼声。
“贱种,敢伤我们二少爷。打死他!打死他!”
“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荣幸!你还敢反抗!”
尖锐的疼痛在小腹处炸开,血雾弥漫。
云修颤抖着睁眼看那一张张模糊肥腻的脸,意识模糊间,他好像看到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贵公子瞥了他一眼,随后冷冷淡淡道:“够了,姐姐要过来了,别让他脏了眼。”
“他不愿意,你们勉强做甚?卖给伢子。”
“卖到南倌去,让他跟他娘一样去伺候人!哈哈哈哈……”
贵公子的脸,在一片混沌中逐渐清晰:剑眉,方脸,一身正气,凛然不可侵犯。
云修在噩梦中挣扎醒过来,身侧冰冷。
……
秋桐早就知道宋睿是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走的。
他还会回来,是必然的。
却没想到他会在夜里,一个人站在院门口,雪落了他满身。
秋桐一瞬间,把所有能想过骂人的词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选了个不那么脏的。
“你脑子被驴踢了!”
宋睿没有被对方阴沉的语气吓到,反而有些安慰:“但阿姐,还是出来了。”
他说着拢了拢斗篷,被冻得红肿的手拍开了肩上的雪,声音沙哑:“我其实,很讨厌冬天,冬天好冷。”他垂眼,“但我总是很庆幸,那年冬天,我出了门,捡到了你,从此,我多了个姐姐。”
秋桐紧绷的神色有了些许松动。
“我今晚站在这里想了很多,想这些年你我姐弟的相处细节,想到我每次习武被伤时你笨拙的安慰,也想到无论是你学什么都比我快的聪颖,但不知道怎么的,最后想告诉你的竟然是……那时候,你缩在我家门口,是不是也这么冷?”
秋桐微微闭眼,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但是远远没有六岁那年,差点被冻死的那场大雪令人害怕。
她一个孤儿,靠着乞讨要饭活了六年,只是元春七年的大雪,冻死了街头大半的流浪汉,而她缩在一高门大户前的石墩前想着避避风雪,恰遇上了出门的宋睿。
从此以后,京都街头少了一乞儿,宋府里多了一个叫宋陵的女孩儿。
宋睿上前,一如少时,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阿姐:“我们,会是永远的家人,阿姐。”
秋桐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脸上,这个许久不见的弟弟,面容竟然有些陌生,不知何时,那张正气的方脸变得有些圆润,以至于丝毫看不出有战场磨炼出来的杀伐凌厉之气,反倒是真像高门娇养出来的贵公子。
而此时此刻,这个贵公子对一个出身卑微的乡野之人喊姐姐,对举目无亲的人说,他们是永远的家人。
秋桐突然笑了。
宋睿心里一松,大胆的抓住了她的手臂:“阿姐,我们回去吧,爹爹他,也很想你!”
秋桐轻轻地握住了宋睿的手腕。
力道温和。
一瞬间,宋睿只觉那块冰凉的皮肤仿佛要灼烧起来,心底悸动滔天海浪滚滚而来。
她的声音平静:“宋将军,你大约是忘了,当初你们是如何弃车保帅的?”
男人原本冻得发青的脸,此刻更是变幻万千。他沉默许久,万分难堪:“原来,你一直没释怀。我和爹爹,一直很后悔。”
秋桐甩开他的手。
宋睿踉跄,差点摔倒,略显滑稽地扶住了门前的草垛,抖着嘴唇道:“那年吐兰之战,我朝大败,接连失八城,兰域之地一夜被吐浑人烧杀抢掠,陛下震怒,他本就对我们宋家忌惮万分,如此拿着宋家的错处,你该知道,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秋桐原本以为,这些旧事早就忘记了,可只要一提起,当年的细节和对话,都一一地浮现。
那是得到密令,帝王要诏他们回京的第二天。
谁都知晓,一旦回京,宋家不会有好下场。
此时的秋桐,已经不想再去追究宋睿不听自己的建议,莽撞追击以至于被困差点全军覆没的愚蠢行为,事实就是他们失了兰域,帝王容不得他们了,一时间,朝堂之上弹劾宋家的折子纷乱如云。
宋家的幕僚们一个个面上愁云惨淡,更有甚者,当夜携行李出逃。
要避免最不利的结果,就是在圣旨抵达前,能够重新扳回一成。
秋桐不眠不休几夜,决定冒险一搏。利诱。
她因女子身份,不便在军中行事,一直以来女扮男装,并且,她上战场的次数,比宋睿还多。
与吐浑人主帅哈里勒交手数次,她深知此人骁勇,行事小心缜密,但是他的副将却是好大喜功之人,若她以宋樽之子宋睿之名假意求和,深入敌军腹地,与宋樽里应外合,或可求得一线生机。
只是稍有不慎她也会死无全尸。
彼时,秋桐哪还顾得上个人安危,全族上下的命,都系于一战。
可惜那场战争还没开始,她就被人以假冒副将之名擅自行动为名抓住,关入大牢,一纸状,密密麻麻全是她的罪证。
哈兰之役战败的罪魁祸首,终于找到了。
她在牢狱里睡了一天一夜,想起了那个冬天,粉雕玉琢的男孩儿好奇地戳着自己的脸问:“你要死了吗?”
于是她从容地在罪状上签字画押。
夜里,宋樽拖着沉重的身体前来,握着秋桐的手,老泪纵横:“阿陵,那些狗崽子打你的主意,拿你给宋家顶罪,别怕,爹爹一定会救你。”
宋睿在一边哭得伤心欲绝。
秋桐抿了抿干燥得起皮的嘴唇,没说话,只是盯着宋家父子,缓缓笑了。
啦啦啦啦啦啦感觉自己在单机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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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你会带他回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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