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水觉得自己多半是睡着了,现在正在一个梦里。
年幼的他被关在逼仄的牢笼中,被人像装牲畜似的囫囵塞进铁笼。
铁笼四周森然竖立着的栏杆通了高压电,时不时爆出幽蓝色的电花,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这个地方牧水再熟悉不过了,少年时期大半苦痛的回忆都源于这里——那个关押了他和灯塔十几年的地方。
牧水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维持着一个类似于上帝视角的状态,冷漠地看着牢笼中尚且年幼的自己。
是梦境中常见的视角混乱吗,牧水走神地想,自己怎么还没醒……是喝太多酒了吗?
小牧水正有气无力地趴在笼子底下,呈现出明显的缺水状态。
在这个光亮仅来源于那些电花的环境中,压抑是这里的主色调。
“喂,那只小妖怪要干死了,放水。”
小牧水模糊地听到有人这样说,忍不住呜咽了一声,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不一会儿,一只巨大的钩子吊起了笼子,缓慢地移向近旁的一个庞大的水池。
小牧水看着水池,瞳孔微缩,手指紧张地抓着铁笼底部,扣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哗啦”。
只见钩子一下松开,笼子连带着小牧水一同坠向大水池,蓝色的电光霎那间在整个水池中翻涌起来。
高强度的电流顺着水流遍布了每一个角落。
小牧水的身体僵直地痉挛,微睁着的银色眼瞳逐渐无神。
只有海洋生物能听到的超声波传递着痛苦的情绪,却被张牙舞爪的电流吞没了彻底。
小牧水再也不能保持完全的人形,近乎透明的银白发丝在蓝色的电光中飘散出去。
片片皮肤被电得焦黑,在水里崩裂开来,银色的血液如水银一般在电光中流淌,有种碎裂的美感。
他在哭,就在他的意识快要远离这具躯体时,眼泪决堤而下,但没人知道他哭了,那些眼泪在刚出来时就融进了水里,悄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铁笼才被猛地拉出了水池。
小牧水毫无声息地躺在笼底,双眼无神地盯着笼顶,身体还无意识地轻微抽搐着。
苍白的皮肤上布满了焦黑,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脯,几乎与死人无异。
——牧水对水的恐惧便是在这段时间里形成的。
小牧水躺了好久才缓过来,他的身上仿佛还残留着电流击打的感觉。
他颤抖着坐起来,缓缓调息。
身上细密的伤痕隐隐有了愈合的痕迹,带来阵阵痒意。
忽然,一双皮鞋出现在了铁笼外,小牧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些,抬头看向了来人。
男人静静地站在铁笼外看着他,青丝从他肩头垂落,那双眸子里承载了化不开的忧愁,像是独立于世的观察者,悲悯地看着自己的造物。
他站在那里,便是忧愁本身。
“忧大人,您怎么突然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点头哈腰的人。
忧轻轻地瞥了那人一眼,没说话,只继续看着小牧水。
小牧水毫不避讳地回视过去,对上那双眼睛。
眼睛通常是一个人内心最深的映射,当牧水看向那双眼睛时,只觉得悲伤的洪流包裹住了他。
莫大的哀伤从面前人身上升起,比寒蝉地嘶鸣更让人心惊。
忧站立良久,才开口说:“把他带到9号观察室去吧。”
“是,是……”
——梦境突然中断,牧水从床上醒来,宿醉的疼痛还遗留在大脑中。
他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迷糊地要找手机:“几点了?”
南慎恰巧推开房门进来,听到牧水这一句,便应道:“下午三点四十二。”
牧水被吓了一跳,炸了毛:“你居然还在这里?!”
南慎无奈地耸耸肩:“那种情况怎么能安心地放你一个人独处啊?”
牧水实在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先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觅食去了。
南慎见状叹了口气,跟在牧水身后出去了。
牧水一厨房门便看见餐桌上摆着的一大碗粥,一股鲜香的气息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好香,”牧水鼻尖微微耸动了一下,转向南慎,“你做的?”
南慎点点头,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嗯,估摸着你快醒了。”
牧水在餐桌前坐下,舀了一勺子粥塞进嘴里,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粥里煮的海鲜,是牧水偏爱的口味,干贝肉咸香有嚼劲,虾仁爽滑香甜,大米被熬得软烂,入口极鲜。细细咂一口,那鲜味过后便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回甘。
牧水眉梢流露一丝愉悦。
南慎看他餍足的样子,笑了一下。
牧水现在看起来放松,实际上神经正被压抑着的情感紧紧绷着。
他从起来一直到现在都在下意识地避开云曾经活动的区域。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亲近之人的离去,调整外在表现这件事,他早已轻车熟路。
暖融融的饭食下毒,淡去了胃部的饥饿感。
“南医生,你一直这么照顾自己的病人?”
牧水状似随意地问。
你那身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略微思考了一下,他笑着回答:“如果是指做饭,这倒是头一遭。”
“以前的诊断对象多数是犯人,我的善心也没有泛滥到可以施舍给那些罪大恶极的人。”
“偶尔有那么几个靠关系找上我的人,也都是些地位显赫的公子小姐,他们家厨子的手艺可比我要好上不少。”
牧水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
避重就轻,狡猾的家伙,他心想。
特调组组长为什么会花费心思接近自己这个在海洋中几乎没有实权的妖怪。
只是想认识我吗?真的可能吗?
牧水思忖,虽然怀疑南慎,但他确实从未在对方身上感受到过针对自己的明确恶意。
只是有时候会有奇怪的感觉,像是在极端的善意和极端的恶意中徘徊,就,不太像正常人。
但这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既然他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那就暂且可以算作友方。
那么对方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呢?
总不会是,以前在哪里见过面吧?
牧水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了很久,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里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南慎看着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牧水,大概也能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
他微微垂下双眸,那对眼睛中盛满了苦苦压抑着的遗憾和不甘,仿佛弥天大雾中夕阳在天边留下的最后一抹灰色的剪影。
如果牧水有留意此时的南慎的话,一定会惊于其中的浓烈情绪。
牧水回忆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如果他们以前见过,那么只有可能是在衔尾蛇内部。
牧水的记忆一直很好。
因为核心在眼部,他接受的信息往往冗多,大脑也相应地具有超出常人的处理信息的能力。
他认为自己不会记不住一个和自己有过交流的人,特别是在自己有意识地控制核心减少信息接受量以后,他几乎没有模糊的记忆。
——除了衔尾蛇里度过的那段时光。
那段记忆多半是被人动过手脚,才只留下支离破碎的大致印象,而找不出细节的内容。
从昨晚上自己经历的梦来看,自己的记忆说不定在慢慢恢复。
自己记忆的回复或许是因为虫母把自己拉进幻境,又用精神攻击修改了自己的认知。
这样看来,或许也是因祸得福。
至于南慎到底和自己有没有什么过往,这个迷题的解开只是时间问题。
忽然,一团黑雾飘进室内。
牧水认出那是何清的传讯咒术,便伸手接住。
那团黑雾落在手心,化作一只黑色的魔鬼鱼。
何清空渺的声音传来:“底拉,速来。”
这句话是用内阁的密语说的。
南慎的脸上露出一瞬的迷茫,他看着起身整理手套的牧水,一下意识到对方可能要出去办事,便主动说:“特调组也还有些事情,我先走了。”
言下之意就是让牧水安心离开,他不会趁人不在偷偷干坏事。
牧水听懂了南慎的暗示,挑了一下嘴角放开了手中的魔鬼鱼。
魔鬼鱼在半空中化作一道漆黑的窄门,门缘上的恶鬼花纹呼之欲出。
这是何清的能力之一——罗生门,可以在两地之间突破空间限制,建立传送坐标,一天只能使用三次。
牧水走进罗生门,心想,何清还真是贴心。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这时,程四恰好给南慎打电话过来。
“喂?老大?”
“嗯。”南慎淡淡地回了一声,示意程四继续说。
“之前你让查的那个,有了点眉目……据已有资料,那个叫牧水的箱水母身边没有人叫灯塔。但是他之前有个监护人叫隋晤,曾在特调组做情报员工作,代号灯塔。”
“不过这个隋晤早就在二十六年前出任务死了,就在二十六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三日。”程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你也知道的,师父他手机上的日历,始终都是停留在十二月二十三日……是不是太巧合了?”
南慎的目光飘向窗外,回道:“只查到这就可以了,至于你师父程于渊,我没资格插手,这毕竟是个人私事。”
程四听了,沉默了两秒才呐呐应是,挂了电话。
南慎放下手机,有些出神地想,死了……吗?
国庆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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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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