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埃望着缸里那头由白虎和章鱼融合而成的怪物，一时有些出神。他诡异地把六条章鱼腿幻视成了裙摆，整个画面于是变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虎头接在哥特暗黑萝莉少女的身体上。
随后他被自己这个抽象的幻觉膈应到，心说这自己这症状怎么那么像跑团时SAN值检定失败，果然还是不要直视不该直视的东西比较好。以及，这会儿胃里好受多了该做正事了——
是时候跑路了！
“这是污染度突破阈值的症状吗？蛮酷的。”米埃瞄向恺的脖颈，他不确定这时候攻击恺是不是个好主意。
恺仰视着白虎的头颅，淡紫色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收敛了表情，那双眼睛莫名有些落寞。
“‘老大’偶尔是会变成这副模样——”低落的情绪仅仅停驻了几秒，恺立刻又恢复那副强大而戏谑的神态，抛给米埃一个问句，“你对精神体了解多少？”
“和我们的精神海相连的、伴随我们一生的、某种意义上能反映我们的性格特质的、精神粒子的聚合物。”米埃不动声色地往编号“000001-1”的营养缸挪动几步。手铐发出几声轻响，恺的视线立刻追过来。
米埃紧急停止试探，还好，恺整体还算平和，没有进入战斗状态。
恺点评道：“太表层了。”
“普通的向导和码头上的搬运工差不多……”米埃转身看向编号“000002”开头的两个装置，发觉里面的液体比1号的清澈不少，于是随口拿这些做类比，“只负责把东西放到指定的地方，不用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里面装的是营养液，用来在体外维持精神粒子的活性。”
“……恺老哥，我没有在问这个。”米埃隐隐有些不安，出言阻止恺继续说下去，“这里还在塔的管辖范围，说不定是什么保密内容呢。”
而后他看到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但这个话题很有探讨的价值——你知道哨兵和向导失去精神体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呃，我是很好奇，但并不想知道。”米埃觉得恺正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不禁侧身和恺拉开距离。他空着的手伸向裤袋，在腕表终端上飞速盲按，拨出一则紧急通话。这是他在前几年和言诺达成的约定：他们两个是彼此的紧急联系人，一方遇到难以脱身的情况必须向另一方呼救。之前米埃被跟踪时没有拨出通话，那时他虽然害怕，却谜一样相信自己作为向导的能力。
可这次不同。米埃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有点畏惧恺的。
基于对言诺的了解，他判断刚刚的爆炸不会对言诺造成致命伤，但言诺此时的伤势如何仍是未知数。如果言诺没事，那就通过通讯传递他们的位置，两人尽快会合；如果言诺行动不便，那米埃希望言诺能避开自己和恺所在的位置，顺便也为他留下更多的线索。
“你很紧张？”
嘶，他果然学过微表情。麻烦啊。
“有点吧。”米埃老实答道，随后敲了敲向编号“000002-2”的容器壁，转移话题，“诶，这个缸里的液体怎么这么清澈？那边9、10号的也挺干净的。恺老哥有什么头绪吗？”
“你看到我的精神体了，有什么想法么？”
很特别，很“精神污染”……米埃腹诽着，视线朝“000001-2”号装置扫去，却看到一头威猛强壮的白虎趴在装置底部小憩。
“触手怎么消失了？”
“恢复了对应的活性而已。”恺轻描淡写道。墨镜终端再次发出一声“嘀”的提示音，来了一条新信息——
9：目标锁定。
就是现在！
米埃抓准恺偏头操作终端的瞬间，锁链疾速向下生长，贴地绕至恺的后脑勺，直指看似毫无防备的后颈。然而恺的太阳穴突然亮起一个红点，在锁链到达之前，腕表终端中响起言诺的声音：
“蹲下！”
米埃错愕，身体迅速接受指令，蹲伏在地。
一颗深红的子弹擦断恺的头发，在地板上砸出一个小坑，恺俯身抬手，伴随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银色的锁链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米埃很抓狂，因为他看到恺已经全然沉下脸，进入作战状态。
还带这么坑人的吗言诺你小子！！！
我有几条命能经得起这哥的铁拳啊？！！
“哟，这么期待和我精神结合的向导可不多见。”明明是戏谑的话，从恺嘴里出来却沾上了十足的恐吓意味。
战斗意识觉醒，赤色的光点再次亮起，追逐着恺的太阳穴。下一根锁链自手腕处诞生，再度袭向恺，也如米埃所料被恺抓住。与此同时，子弹出膛，猩红的轨迹在米埃眼中清晰起来，他抬起被手铐拘束着的那只手，纤细的锁链被拉扯着绷直，恰好拦住子弹的行迹。
只听一声脆响，米埃的手腕处传来剧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盈。他一边活动着重获自由的手腕，一边丝毫不敢怠慢地朝“000012-2”号装置的后方冲去。赤色的子弹几乎擦着米埃的肩膀飞过，米埃心跳一滞，将身体压得更低。
弹道在斜上方。米埃仰头，看到这里的天花板每隔两米就留着一道通风口，四道通风管和矩形的灯间隔着排列，枪手大约就藏身在其中一道通风管中。此时门口冒出一阵刺耳的响声，像是金属之间互相拉扯、挤压的动静。
“61号，不想死就快走！”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米埃迎着弹雨贴着缸状装置们艰难向出口移动，循声在一团黑暗中看到一抹显眼的白——
9号哨兵！
米埃当即明了：多亏了这个外套，9号哨兵把自己错认成言诺了。他狠狠地感谢了君晓，多亏君晓把G00051身上的衣服扔了过来，否则9号的枪子儿就说不准是冲着恺还是自己来了。
不过，难不成9号是站在言诺这边的吗？
米埃冲向门口，看到门口也出现一抹赤色，言诺正满头是血地扶着门框。他除了大拇指以外的指甲尽数崩裂，指尖还淌着血，看上去是硬生生把门掰开的。
“言……”米埃刚想开口，猛地意识到9号还在通风管里窝着，紧急噤声，不管不顾地朝言诺冲去。
然而子弹击中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恺如白虎一般灵活而凶猛地奔过来。米埃回头，一眼撞见恶鬼一样朝自己奔来的恺。
“110010号，停下！61号还在发狂！”
啊？米埃和言诺眼中同时闪过一阵错愕。
“呵，我看发狂的家伙是你！”言诺一把握住好友的手，把米埃抱至怀中。
亚成年狮子迎着恺飞扑上去。它早已不复之前的纯白，斑驳的黑迹侵蚀着它的身体，但狮子仍旧气宇轩昂地战斗着，仿佛什么都无法阻止它。
“听我的劝，好好接受向导的治疗，你现在意识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米埃和言诺对视一眼，他们都猜恺的这些疯话是说给9号哨兵听的，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点。
“指使你去偷向导素的人已经被抓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亚成年狮子的犬牙和恺的机械拳套相互摩擦，迸发出点点浅红的火花。随着双方的角力，犬牙刚巧卡在关节处，狠狠陷进恺的血肉中。
恺面色如常，仿佛痛苦和精神体一样，都被封存在了身后那些装置中。他说着劝导言诺的话，言辞恳切，语调却有着一丝话剧般的浮夸感：“你的家人也很担心你——你的父母，还有言笑，他们都很想你。”
“切！”通风管里传来9号颇为不屑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提示音，他挂断了和10号的通话，朝下面喊道，“可以了，恺。”
而后9号用就连米埃都能听到的音量，嘟囔了一句：“还真能演……”
恺还没来得及接腔，可言诺率先出声了：“担心我？别开玩笑了！”
米埃想起上次和言诺在出租屋整理资料时的一瞥：“油轮租赁、锈江调查报告、出席离婚官司、家族会议、东门外围巡逻”。这些都是言诺失踪前的行程计划，他还没问过言诺这几天都经历了什么。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离开塔？”言诺瞪视着恺，他的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受伤的兔子，“如果不是你提到的那些人……”
“言诺！”预感到好友要发表某种惊世骇俗的言论，米埃慌忙握住言诺的手，警告式地直视着那双泪光闪烁的眼睛。
他大概能猜到言诺有着不便与他人言说的苦衷，所以有秀拉跟着时才始终装作无事发生。对于不知道底细的秀拉尚且如此，他更加不能放任好友在维安厅和塔务厅的核心成员面前口不择言。
言诺的眉头拧紧，鼻尖抽动几下，把脑袋埋入米埃的肩膀。
恺安静地和言诺的精神体又僵持了好几秒，咀嚼愤怒和悲伤占据了他的大部分精力。身为向导，米埃能感受到空间里涌动着某种威压，而作为威压释放源的恺在竭力控制这点。
直到几滴血砸到恺的脚边，他才咳嗽了几声：“把你的精神体收起来比较节能，小言哥。”
米埃一边安抚着好友，一边努力环顾着四周，言诺始终保持着环抱自己的姿势，那头亚成年雄狮缓缓地消失在空气中，而恺定定地在不远处朝自己这边望过来，却始终没走上前。米埃想象了下9号哨兵视角的这个画面，忽然嗅到一丝恶俗都市情感剧的味道，不禁打了个寒战。
恺孤零零在原地站了几秒，一言不发地朝身后伸手。浸泡在“000001-2”号装置的白虎受到感召，缓缓睁开双眼，杀气腾腾地奔过来。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米埃慌忙问道：“恺老哥，现在你还在控制白虎吧？”
恺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平添了几分颓唐。米埃猜恺有点累。
即将和恺相逢时，白虎加快了脚步，几乎以冲刺的势头继续前进。
恺险些被撞翻，哨兵终端摔倒在地，被兽掌碾得粉碎。
“言诺！”
米埃揪着言诺的领子把人扔到一边，自己躲闪不及，正面接了白虎一掌。他感到自己的脊柱几乎要被震断，连痛呼都噎在喉咙里。
挣扎着站起，却因重心不稳再度摔倒。米埃的肩膀传来几乎难以承受的重量，白虎在他的后颈处嗅了嗅，张口咬了上去。
三年前结合失败的记忆重新涌回脑海，米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嗓音，发出万分惊恐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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