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米埃从睡梦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异常舒适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毛毯,毛毯上还印有“狼和羊手牵手”的卡通图案。周围是和自己宿舍差不多大小的房间,墙壁和家具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显得这里有些逼仄。
客厅和卧室之间横亘着一扇硕大的窗户,窗框上的白漆剥落的厉害,棕色的锈斑生长在暴露出的金属部分。窗台上密密麻麻的摆着一排瓶瓶罐罐,它们大都是些治疗失眠的药和止痛药,白色或棕色的瓶身让米埃想起电视里斑马身上的条纹。
这些药的数量……也太多了吧?米埃感叹着。
就好像在这里生活的主人被病痛缠身、夜不能寐似的。
米埃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恺的面庞,试着开口呼唤恺的名字,可嗓子却仿佛被刀片切过,最终只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气音。
米埃捂着喉咙,注意到墙壁上挂着一个非常老旧的时钟,显示着23:01。
“醒了,来点吗?”系着围裙的恺忽然闯入米埃的视野。
恺是健身达人的身材,这视觉冲击力约等于一群暴力狂里的top1忽然换上了女仆装,捏着嗓子问你“今天是先吃饭呢、先洗澡呢、还是先吃我呢”。
米埃瞳孔地震,愣了足足有3秒才勉强开口:“谢谢——我睡了多久?”
“五个小时,就那支麻醉针的计量看,不算多。”
那还好,明天才是约定的时间。
米埃勉强支起身子,接过那碗汤。温度不算烫,但“这碗蛋花汤出自恺之手”这件事本身就够魔幻的。
米埃认识恺的时间比认识言诺的时间晚得多,他是在5个月前才和恺断断续续有了接触。那天他照常在向导咖啡厅工作,这位神秘的哨兵忽然找上前来,点名要和米埃来一对一的“模拟精神疏导”——四舍五入就是一对一唠嗑。
他们的交流大部分围绕着恺工作过程中遇到的道德抉择。恺给他的印象是典型的“精英哨兵”:自我意识爆棚、无时无刻不在评估别人是否属于“可利用资源”、即使表达出关心和安慰,也是基于“关心和安慰对方能获得更大的利益”的判断……
一言蔽之,无利不起早。
米埃实在没办法对恺报以信任。倒不是纯粹出于道德洁癖,客观来看,刚接过“首席哨兵”名号的恺急需新的功绩服众。
米埃咽了几口唾沫,强行忽略喉咙的刺痛,开头问道:“那几个……流浪哨……”
“麻药好像还没有消除,你可以休息一会儿再试着说话。”
米埃于是乖乖坐好,一低头发现地上摆着一双卡通绵羊外观的拖鞋。
“还挺童趣的哈。”
恺眯了眯眼睛:“算是吧,主要还是因为……你的真名不是叫‘咩’吗?”
米、埃、咩,因为羊是“咩咩”叫的,所以是羊——合着这是谐音梗,简直是冷不丁吃了口冷布丁。
“哈哈,如果名字不好读的话,恺老哥也可以倒过来,叫我‘埃米’就成。”
“这名字挺适合你。”恺随手拖个小板凳坐下。
凭过去对恺的了解,米埃猜测恺很快就会进入正题。
“你现在缓过来了吗?”果然,恺从茶几下整整齐齐堆放着的书本堆里抽出一个笔记本。
米埃点头。
“不算是官方的问询,但我个人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
恺没有戴那个形似黑色护目镜的装置,米埃望着那双灰紫色眼睛,觉得恺的眼眶轮廓有点像平行四边形。
“还记得那些歹徒的特征吗?”虽然顶着一张年轻的脸,恺的话题却几乎全部围绕着“工作”和“任务”,这为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平添了几分暮气。
“最初逃跑时,我听到了三个人的咳嗽声,但实际追过来的好像只有两个人。”米埃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他完全肯定,从自己刚出店门到在路灯下停留的期间,至少有三道视线黏在自己的身上。
恺面色如常,示意米埃继续。
“第一个嫌疑人大约一米八二的身高,身上有股廉价香烟的气味,武器是一把捕鲸叉战术生存刀。”
“身手很不错,但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放出精神体。”
“第二个嫌疑人大约一米七五,整体比第一个跟踪狂瘦小一圈,体格和我接近。他拿着一把60厘米左右的枪,携带了不少麻醉针。”
“这位的精神体是一头高约三米的章鱼,而且精神海严重污染,粒子已经呈深紫色。”
恺一阵笔走龙蛇,表情却有些微妙。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米埃好奇地指了指恺抽动的眼角和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恺现在的状态就很像是在憋笑。
“没有,我想到了高兴的事。”恺伸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半张脸,强行恢复严肃的表情,“他们在追逐你的过程中有说过什么话吗?”
“抽烟的那个话比较多,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把和章鱼哨兵的对话外放给我听了。”
恺的表情这才正式严肃起来:“具体的内容呢?”
米埃于是将香烟味哨兵的所有话语复述了一遍。他边背诵边打量着恺的神情,那双灰紫色的双眼失了笑意,米埃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才严肃起来。
一个吊车尾哨兵被袭击无关紧要,但牵扯上“人口买卖”,性质立刻就有了变化——甚至关系到恺的前途。
趁着恺的注意力不在这里,米埃决定脱身。
“那个,恺老哥,我想我现在得回家里一趟,厨房微波炉好像没关。”
“路上不安全,你可以留宿。”恺斩钉截铁,“至于你家,我有同事还在巡逻,可以喊他去看看。”
这对吗?这不对吧?米埃立刻警觉:那直接把我送回去不是更快?
“我明天还得上班,。”
“我送你。”
“哈哈……这会不会太麻烦恺老哥了?”
“不麻烦,这在我的义务范围内。”
好难缠。米埃的心底涌出一阵焦躁。
恺注意到米埃皱起的眉头,眼中闪过一阵阴霾:“根据从言诺的公寓里搜到的日记,我猜测他会想方设法来见你。”
“日记?这年头还有人写日记啊……不愧是优等生。”米埃汗流浃背,“那话又说回来了!我可以知道日记的内容吗?”
“比较……少儿不宜?”恺耸耸肩,脸上闪过一丝玩味,“我猜你不知情比较好,会少很多心理负担。”
米埃绞着手指,如坐针毡:他们之前收集了不少哨兵的情报,不知道言诺有没有全部处理掉。
恺将米埃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中的笑意更深。仿佛热爱欣赏猎物挣扎的恶趣味猎手,他不紧不慢地进攻着:“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不用紧张,也不用回答的太快。”
“你是怎么和那两个流浪哨兵周旋的?”
恺望着对面那双状似无辜的灰蓝色双眸。
是啊,「实力垫底的110010号哨兵」是怎么在两个实力不俗的流浪哨兵的追击中幸存,甚至等到救援的呢?
米埃望着恺那双似乎想要看穿些什么的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地选择性挑着真话说:“我的哨兵素很淡,所以就找了个黑暗的地方藏起来。不知为什么,对方最开始没有认真找……所以我才能拖延到你来。”
“了解。”恺边合上了笔记本,把笔也放到一边,灰紫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和米埃对视,“显然你还隐瞒了很多信息,但这是正确的做法。”
恺的宣言过于直白,米埃感知到话中的压力,额头渗出冷汗。
“快凉了,还是喝点吧,之后还有很多流程要走,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哈哈……那就多谢了……”米埃挤出一个笑容,顶着恺的目光,硬着头皮把一整碗汤“吨吨吨”地喝了个干净。
太恐怖了!米埃边喝边想。这完全就是屠夫在待宰羔羊旁边“霍霍”地磨刀啊!而且这屠夫还一脸和善,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屠宰工序啊!
好不容易熬到恺回厨房刷锅洗碗,米埃躺在沙发里,忧心忡忡地按着自己的后颈,不知为何,原来分泌向导素腺体的位置有些发胀。
不对劲……他分明已经委托其他向导替自己做了腺体切除手术啊。
—————
厨房里,恺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一边做着清洁,一边用肩膀和耳朵夹着通讯器,压低了声音和另一边的人对线:“10号,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想卖点破绽,好让目标自己推断出我们想让他相信的事喽。”
“为什么提买卖向导的事?”恺的语气中沾上愠怒。
然而通讯器另一端的人却无比欢快,仿佛置身事外看着笑话:“哈哈,我还以为110010号会提防你,把这些省略掉呢——这是好事啊,看来人家对你还挺信任的,你该高兴哟~”
恺没有回应10号哨兵的调侃,直接问出他最为关心的问题:“110010号是怎么逃脱的?我想你不至于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待了5分钟。”
他猜10号是放了水的,但不至于放了个太平洋。他这边对米埃的追击分三轮,10号开头,中间恺跟进,等米埃逃入二手家具仓库后,又换10号和枪手跟进。
整个过程只是一场游戏,甚至连热身都算不上,所有人都没有全力,但倘若米埃中途放弃,剩下的人连放水都不知道怎么放。
「110010号」是公认的战斗废/物,而「米埃」似乎有点可发掘的东西,这勾起了恺的兴趣,他这人自恋,喜欢和自己相像的人。
可通讯器那头的人狡黠地笑起来,语速放缓,言语间带上了点威胁的意味:“无可奉告啊,恺。哥哥我又不是你的下属……”
“塔可从来不是排名高者为王的地方,言笑那档子事不少人都耿耿于怀,小心哪天得罪人,一闭眼脑袋直接掉地上。”
“服软就能不被杀么?真幸福。”
“年轻人不要太年轻,这门道得由你慢慢悟嘛——不说了,拜~”
通讯会话被切断,通讯器里只剩电流模拟出的白噪音。
恺隔着墙壁望向米埃的方向,感受着那稀薄但又确实存在着的气息,莫名心烦。
他强迫症一般再次戴上黑色护目镜,调出自己的数据:
「
名:恺;
性别:男;
年龄:22岁;
序列:1;
精神体:猛兽-大型猫科-孟加拉虎;
污染度:77%;
」
医疗哨兵给他划出的临界值是81%,照这个污染进度,最迟两周后他就可以被踢出哨兵排行榜、收拾行李去过渡区度过余生了。
但恺并不认为这种悲惨的结局真的会发生。只需要设定好目标、开启倒计时……然后一点一点地达成自己的规划就好。
许久,他摘掉终端,解下围裙,回忆着一路遇到的无数“面热心冷”路线的同僚,努力对着镜子练习表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