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博士坐立难安。
若说事关她的前程,是也不是。
性命?是也不是。
她此刻最大的感受应当是——能与传闻中的杰出研究学家共事,要她当场自缢也死而无憾了!
毕竟那可是唯一一位靠着虫族生物研究、从这个对虫族有着重重偏见的社会杀出重围,夺得虫族领域第一枚诺比特科研奖项的……南希·齐·费戈利多啊!
呸呸,不礼貌不礼貌。
现在应该称之为费戈利多总管,毕竟费戈利多女士已经退役,舍弃了“齐”的贵族冠号。
兴奋仅持续一时,随着器材组装完成,她即将面临自己有史以来最大的职业兼性命危机。
这个档案编号为00的alpha,该剖腹产了。
一群男女围着分娩台一筹莫展。无影灯下,那些黑紫色血管清晰可见,还能用肉眼可见肚皮表层的起伏。
那是心跳的动静。
不知道哪个瞬间会中断,像中枢无声的催命符咒。
这是唯一的样本,必须保证母体平安。但从中孕育的子嗣能不能成活,与仿佛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缰绳息息相关。死也要想办法让小的也活下来,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在乎的人。
最老最有权威的医生战战巍巍伸向铁盘,拈起手术刀,颤抖的手顷刻稳如泰山。这是他100年来在妇产科领域铸就的不败神话。
黎博士不是学医的,更不具备任何临床知识。
她能在这目睹一场对omega来说有些血腥的剖腹产,唯一原因是她被摆在这的作品。命名为[00号培养皿]的仪器已灌满营养剂,没有采用自己曾用过的调配蛋液,而是选择仿制人体羊水。
中枢没有对样本与虫族的关联性得到突破性进展,使用无色无味、毫无危害的羊水才是上上策。
这位alpha的妊娠方式史无前例,老医生没有经验,只能仅凭手感切开皮上、皮下、肌肉群……
这一过程真的十分令人作呕。这种作呕并非带有歧视的贬义,而是满地痕迹、血淋淋的一切带来的冲击,激起初见者难以抑制的生理反应。
正如中枢所料,腹中真的是一枚卵。
凝胶状外壳险些被老医生割破,好在只留下0.5mm的穿刺口,便察觉到手感不对而停下。
不知是接触空气还是感温冷却,凝胶外壳析出些许水分后变得坚硬无比。此时这枚卵甚至还有半边未从母体中取出。
愈加怪异的是,这枚卵竟然有脐带——是的,取出来才发现,母体延伸出一根管状器官连接了卵的某侧,透过些许透明的卵壳可以看见,那根器官连接着卵内胎儿的腹部。
老医生不敢直接剪,生怕还没发育好就断了胎儿营养供给会酿成什么大祸。
在这个受中枢完全掌控的秘密之地,每处都会被中枢监控。他会全天候记录并分析这里的一切,绝不放过一丝细枝末节。
他围观全程,看见手术室陷入僵持,自然能理解老医生在为何而犯难。
“剪。”
中枢下令。
最终这枚卵被放入容器时,才过去不到半小时。
老医生大汗淋漓,那双手好似举了半个世纪,他一看手里的器材,竟有些许腐锈。
一出超越现今人类理解的剖腹产闹剧结束了,但老医生并未就此结束他的工作。
中枢严格把控研究所人选,一般护士进不来,先前产检、后续“坐月子”、康复等,皆成为重担压在身上,只能让他亲力亲为。
这也没办法,谁让他是这里唯一的产科医生。这里所有人都拥有比自己更好天赋,每位身上荣誉无数,顶刊论文不少于五篇,更有诺比特得奖者。剖腹产这种重要场合做一次主角就够了,以那些大佬的傲气,平日是不可能叫得动的。倒不如说,就算叫得动,那也是大佬儒雅随和,自己配吗?
老医生拿着暖帕为产者擦拭身上的污浊。
血比较简单,自己毕竟面对了一百来年;可那些凝胶凝固成膏状很难清理,老医生使用了温水、酒精、盐水、甚至双氧水都无法有效擦除。粘上双氧水之后更是改变性状,化作坚硬晶体,犹如受了刺激的过冷水般四处蔓延,直至全部凝结。原本还能慢慢磨,现在怎么都弄不下来了。
老医生何曾遇见过这种情况,几近郁结。一边想着我总不能拿个铲子来铲,一边把沾了双氧水的棉签丢掉。
麻醉还有六个小时的效力,在这之前,先想想怎么办吧。
疼,疼得要死。这辈子从没这么疼过。
好像被人从中间剁开,下半.身简直就是分成左右两块等待腐烂的尸体。
消毒水是最讨厌的气味之一,这里到处都是,把自己包裹着,恨不能让他窒息。这让他想起多年前某日,他不得不捏着鼻子面对那群皮肤都耷拉到一块,满是斑点、皱褶里面偷偷藏污纳垢的老东西。
他其实醒了有段时间。
人经历长期睡眠后醒来,并不会像开机一样立刻恢复所有感官。他象征“醒”的首个带有逻辑效力的神经元运动,是察觉到自己在做梦。努力从梦中返回现实世界,麻木、疼痛与下坠感席卷而来,翻滚在浓稠的无尽黑暗中,找不到着力点,只能看见雾蒙蒙的光离自己远去,如坠深海。
之后是听力。
听觉是唯一不会因沉睡而衰退的感官,无时无刻在接受信息,是危险预警的第一道防线,否则闹钟也不会被发明出来。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这里很安静,同时又很吵。
安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电子设备运转的噪音滔滔不绝,他也想忽略,但耳朵只能接收到这些。
之后是视力。
他终于可以睁眼看看这里。
和想象中一样,素白的天花板,素白的墙壁……其实这不太严谨,它们是有彩色的,只是自己不在乎。
再后来就没必要赘述了。
自己靠着意志重拾肢体控制权,一半的身体疼得动不了,至少两条手臂没问题。
他抬起手,看见自己皮肤上粘着的东西,黄绿色,很是嫌恶。
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沾了沾口水,去搓。
搓出一块皮肤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五岁年纪,怎么还没有改掉这种土小孩的坏习惯。
而且那么多地方都脏,本来就渴,自己那点口水也不够用。
门没有敲,直接进来一个老男人。
老男人穿着白大褂,胸口挂着工作证,产科医生,beta。
病床上的人了然,就是他把自己肚子里的东西……孩子接出去了。
来人看到他有点惊讶,但没说什么。
老医生很尽责,将产者照顾得很周到。气氛虽然沉默,一举一动还是能体会出老医生极好的职业素养。
他整理被角时,看见那污物又变回膏状有些奇怪,手臂上不自然缺开一圈小洞更是大为震惊。
“这是怎么擦掉的?”
“口水?”
老医生当即沾了沾自己的,抹上去。对方强忍着恶心,好险没抽回来反手一巴掌。
口水接触反应十分神奇,之前比碗底饭黏子还顽固的膏体竟然直接化开,稀释回凝胶状。轻轻抹去,便露出下面的毛孔。
之前采集的样本还在实验室里,一群科研大佬研究其成分研究了两天,科研嘛,一个普通项目也能有三五年起步,没这么快出结果。自己还在苦恼怎么办,没想到……唾液就可以?!
老医生想了想,看向产者:“你能接受……”
“不能。”拒绝的很果断。不需要听完老医生说什么,直觉反应绝对不接受。
老医生叹了口气。
确实,收集唾液用于清理,感觉好比是从粪坑,掉进泥巴坑。但是至少唾液能洗干净……
“这是什么。”
老医生一愣,明白了产者在指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伴随你生产时溅出来的,基本集中在创口附近,但手没盖好,沾上了。”
“……”
这他妈,是从我,体内,出来的?!
“咳。”
假咳将两人注意力转移到门口。
站在那的老女人两指间夹着根烟,身形纤瘦高挑,白大褂没扣哪怕一个纽扣,粗犷简单的版型随意挂在她身上,不像死板制服,倒像什么时尚大衣。
“你不是……院长!”
床上的人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经历了这遭后,遇见这个人。
老女人挥了挥手,让老医生先出去,擦肩而过时,对他说:“试试蛋白酶,中枢已经批准了,直接去实验室拿,给你十分钟调配。”
蛋白酶?原来唾液里生效的是这个。
调配要不了几分钟,这个十分钟是指什么,答案显而易见。老医生瞬间明悟,步履匆匆离开了。
“我检查过、哦不对,是中枢检查过,我只是扫了一眼中枢呈现给我的体检报告而已。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所以有问题的是另一边。”
老女人一屁股坐在床边,甚至朝内挤了挤,强行让人给她挪开几厘米。
“苏曼,本来是个单亲家庭的小孩,什么时候来着,被当地暴发户认回去做了小少爷。”
暴发户。
苏曼嗤笑。
他猜不出这位院长大人的真实身份,但是两百年辉煌历史的查理翁思在她眼里竟然就是个暴发户。
“我没有和你正式见过面,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苏曼就连陪同探望也从不进去,就怕被看出不对劲。但他还是有隔着门玻璃观望过,不然此时也无法认出这张脸。但……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我对研究样本的出身不感兴趣。但我记得你,我在学校办事时见你欺负过我家小孩。接手你的时候我有推测过,从学校、年龄,到你接触过的人里面……”
老女人抓着床沿俯下身,明明只是个老女人,却有猛虎般的威压。
“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伊莫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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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7-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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