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的路很难走，裂缝的形状也歪歪扭扭；有时需要侧着身子趴在石壁上，像螃蟹一样爬过去、有时需要半坐在凹处，用屁股挪过去。
好在两人并没有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代表这里或许是个氧气充足的通道。
前方越走越宽的裂缝终究还是到头了，横在眼前的新问题，是仿佛峡谷一样的悬崖，悬崖之间只有几块悬浮的石板。
……悬浮的石板？
伊莫林记得好像在什么故事里见过这个。
谢尔什按压了一块很近但很小的悬浮石板，一松手便马上回弹，答案显而易见。
“天然的磁悬浮场景，真罕见。”
谢尔什目测了距离，感觉可以跳过去。
谢尔什助跑几步，跳到石板上。石板的斥力可以支撑一个人的体重，但定位效果并不太稳固，谢尔什踩着的那块石板晃了几下，缓缓飘向对岸，还撞开沿途碰撞的石板。
“抱歉，我可以解决！”
谢尔什那边的石板已经可以支撑他直接走到岸上，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站到相邻的石板上，将石板推了回去。
天不遂人愿，石板感受到磁力变化，飘的方向一拐弯，偏移不少，停在远处的两岸中间。
伊莫林：“……”
谢尔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过来的时候没歪，返回的时候歪了，只能猜测是人的重量影响了悬浮石板的移动轨迹。他没有离开石板，而是把载着自己的石板推回去。
果不其然，石板并没有再偏离。
待距离差不多，谢尔什对伊莫林说：“跳过来，我们再飘回去。”
伊莫林跳过去踩在石板上还没两秒，石板陡然倾斜，伊莫林也因此滑落。
伊莫林惊呼。
谢尔什也大喊：“伊莫林！”
谢尔什想抓紧他，但没有成功。
因为身处同块石板，他被翘起的石板推波助澜，不得已往伊莫林身上跌去。
下面恍如深渊巨口，将他们吞噬殆尽——
“噗通！”
谁也没想到下面竟然有足够深的水域，两人因此捡回一条命。
但这并不是宁静的死水，涌流在狭缝之中横冲直撞。谢尔什被冲刷得晕头转向，伊莫林倒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顺着这种感觉在水流中勉强保持身形。
伊莫林借着不知从哪来的幽暗微光锁定了谢尔什，在距离弯道不到三米的水流中抓住了这位室友的手臂。
想要往回游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黑暗中更是如此。
谁也看不到水里的暗礁，伊莫林往前摸索数次，终究还是没能避开所有尖锐，被水中横岔着的棱角刺破皮肤。疼痛尽管微小，也让他条件反射地出现片刻失力。然而从未停息的水流并不会放过这片刻，伊莫林被冲击到整个人没入水下，下方的棱角顺着流动方向刺入，给伊莫林新增了更深更大的伤口。
黑潮之中，猩色正流淌。伊莫林无法再维持回游的力气，他只能努力浮出水面，紧紧抱着谢尔什，顺着水流方向撞向拐角处。
谢尔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伊莫林逐渐衰弱的力道让他意识到情况不容乐观。他仅有的思考能力让他作出了保护伊莫林的决定，于是对上让水流拐弯的巨岩，他选择用自己的背部来承受。
万幸是巨岩的表面平整光滑，撞上去没有想象中的痛；不幸是它带有弧面的，谢尔什与巨岩相撞后无法在此滞留，而巨岩的背后，湍急的水流戛然而止。
没有人面对瀑布会不恐惧，至少这两个人不行。
瀑布的下方光芒更亮，这得以让他们都看清楚这里究竟有多高——
会死，绝对会死。
因为瀑布下面不只有水，还有很多矗立在水平面下折射了光芒的晶石。
晶石太大、太多、太密了。
如果坠落在那，他们必然粉身碎骨。
但他们已经被水冲击到腾空，距离粉身碎骨可能只半分钟的时差。
那瞬间，谢尔什没有任何办法，脑海里能想到的只有遗言。
二哥抱歉，我没有办法履行诺言了。
伊莫林的大脑则在极度恐惧中一片空白，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死？我绝对不要。
我还没活够，这只是小小的雨林冒险而已，才七天，我不可能死在这里。
不能死，不要死！
无论是用什么办法，未来会怎样，至少现在可以活下去！
背后的疼痛开始麻痹，割烂的衣服给了他仅有一丝便利。
从未在人类面前展开的肉荚不再隐藏，翅翼从衣服破口处伸出，充血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快。
他拼了命去扇动才从沉睡中唤醒的器官，从脆弱不堪到挥出风浪，竭尽全力终于让水面与他们在仅差几公分的最短距离停滞。
翅翼比想象中要成熟得多，伊莫林带着谢尔什在水面滑翔数米，就在水岸近乎触手可及的位置，两人还是没能全须全尾靠岸，一头扎进水里。
好在近岸边并没有铺满水晶，但伊莫林力气已用尽，象征性挣扎两下沉没在水底，眼前也逐渐化为无法辨识的虚无。
……
“醒醒，伊莫林！”
谢尔什猛的拍向伊莫林的脸，坠落的意识被扯出溺水的界线。
伊莫林勉强睁开双眼，呛水的窒息感瞬间席卷而至，翻过身剧烈咳嗽，许久才把能咳的水都咳出去。
这里能见度意外的高，伊莫林待到眩晕过去，忽然意识到到底是什么在发光。
看不见星星，也许还在地底。
宽阔的平地上开满结构简单的花，这种花的花瓣连成一体，末端却分成五个岔。透明的花瓣里，发光的是花朵的脉络、还有花蕊。
花朵发光的部分是白的，但它能传递的光芒实在有限，只能呈现出幽蓝的色彩。
这抹幽蓝经过水晶折射，提高了低处的亮度，这才让伊莫林得以看清谢尔什的轮廓，还能看清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真新鲜。
伊莫林在想怎么开口，谢尔什读懂了这种气氛，抢了话头。
“谢谢你救了我。”谢尔什说，“我连累你出来找我，连累你摔下坑洞，连累你陪我走这一遭，还连累你……”
谢尔什斟酌片刻：“在我面前暴露你的秘密。”
“这就是你背后那两条线的形成原因吧？”谢尔什伸手过去，伊莫林下意识回避。谢尔什也顿了一下，但为了自己的目的，并没有停止。
伊莫林没有办法躲开，他能用手支撑自己不倒在花丛便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想象中的恶意并没有降临。
伸过来的手掀开背上的布片，拨动苦苦支撑的手肘，让自己趴在花丛里。
“你的伤口很深，需要处理。”谢尔什脱.下自己的上衣，用来为伊莫林按压伤口。
伊莫林疼得呼吸变弱许多，肌肉紧绷着挣扎起来。
血水很快将衣服染红，按照出血量推测应该没有伤到主动脉，不然人早休克了。但它们还在渗出，谢尔什不敢松手。
他习惯性用上格斗技巧，压着伊莫林的后颈说：“你背后的伤口和你的翅膀还在流血，让我帮你。”
“……。”
谢尔什没有听清伊莫林的低语，他凑近去听，声音变得更小声，但这次听清了。
“很恶心吧，对你们来说，我是个异类，是怪物。”
恶心？
谢尔什眼中的伊莫林浑身是伤，衣服几乎撕碎成布条，脊椎旁的鼓包沿着合线像豆荚一样展开，轻薄的翅膀浸透水色耷拉在身旁两侧。莹莹蓝光中，鳞毛珠光色泽竟然让他看起来像只巨大的蓝闪蝶。
至多狼狈些，怎么会感觉恶心。
“其实我知道有些人会暗地里做人体实验。”谢尔什说，“他们对虫族有着盲目的狂热，痴迷虫族的强大，恨不得把虫与人相结合，制造出神也没能做到的完美造物。”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有虫族的翅膀和人类的思考方式，你也只不过是他们的受害者之一。你本来可以拥有正常人的生活，是虫族让你戴上枷锁，让你时刻警惕自己会不会被发现，或是被处理。”
伊莫林从未有过这么复杂的感觉，有郁闷、有侥幸、有恐慌、有悲哀、还有数不尽的愧疚。
“我不是改造人，我生来就这样。”
“这些非法研究所已经丧心病狂到向基因编辑伸手的地步了吗，竟然为了诞下基因结合体而不惜去修改母体的基因？”
伊莫林沉默了。
如果不是他现在做不到，即使毁气氛他也要爬起来给这个喜欢脑补的室友大白眼。
他累了，放弃了。
“以后再和你解释，现在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谢尔什轻笑。
伤口渐渐不再往外溢血，谢尔什想提醒伊莫林自己要做什么，伊莫林没任何动静。
呼吸还在。
晕了正好，速战速决！
伊莫林背的编织袋早就不知被水冲到哪个角落，不过谢尔什自己身上携带的宝贝可不少，光是创可贴、急救缝合等携带轻便的创口处理就有一组。
伊莫林是在水里被石头尖处刺入皮肤，见了骨，不过没发现骨折，可能只掀点皮肉。
谢尔什拿捏不准这是否属于锐器伤，但肯定要把伤口贴在一起，再拿别的东西堵上防止感染。他持有的消毒剂十分有限，为了方便保管并没有采用安瓿的分装方式，而是选了酱料包装来密封，一拆就是整袋。
谢尔什拆开两袋才淋满背后的伤口，翅膀根上又拆两袋。最后一袋估计也留不下了，因为伊莫林身上还有其他擦伤。
给伊莫林处理伤口几乎把药品用光，谢尔什进来带不了纱布，他当时想的是就地取材。
现在也只能就地取材。
这些花的花粉应该没有毒，其他地方不能确保，谢尔什不敢乱用。仅一块含药纱布是索尔·坎博特最后的让步，现在这块纱布盖在伊莫林身上，谢尔什稍加思考便选择把自己的背心撕成布条，用来给伊莫林包扎。
能做的都做完，谢尔什已无暇顾及其他。
太久没有吃东西，太饿了。
他躺在伊莫林身旁，眼皮重如泰山。
想起记忆中哄着自己入睡的人总是说不要踢被子，盖好肚子才不会着凉。他向着伊莫林靠近一些，也不管有几朵花被压在身下，拎起伊莫林的翅膀盖在自己腰间。
晚安，伊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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