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贩的推车远了些,紧挨着一家医馆,再其后,是一处人迹稀少的书肆,店面不大,坐落于此倒有些冷清。
秉着碰运气的想法,若溟跨入了门槛。
没想到这家书肆的清冷还是由内而外的,或许是到了晚间临近打烊,没什么客人倒也算说得过去。
精致的烛灯正亮着,火苗在钱桌上随着掌柜人翻书的动作微微颤动,他手边的杯中冒着热气,掉了漆的算盘躺在边缘,似乎已经退休了多时,场面惬意而安逸。
看见有客进来,年轻掌柜在书卷中夹上签条,抿了口热茶,便要起身相迎。
若溟也恰时抬眸看他,二人两相对视,皆是一愣。
“公,公子,是您?!”少年蓦地瞪大眼睛。
面前少年眉目清秀,算不上俊俏,衣着朴素而简洁,小小年纪,透着股温文儒雅的书生气。
笑眼,薄唇,泪痣。
若溟觉得这张脸莫名熟悉,却也一时记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公子,是我!那个……天策将军府,你,您……我儿时遇见过您!您还帮过我的。”少年压低着声音,仍能听出其激动地语无伦次。
他甚至忽略了一点,这么多年过去,眼前男子的容貌竟与当年初见时一般无二。
“您当时给了我一块儿糍耙,还有,还带我回了将军府,我见到我的阿姊了……却没来得及感谢您……”
“你是那个孩子?”若溟愣了愣,搜刮起记忆,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个人。
——当年他带若妘下凡散心时,在街上帮过的那个稚子。
“对!太好了,公子您想起来了。我,我叫方白,您叫我阿白就好,”方白满脸激动地弯腰拱手,“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当年的恩情,我如今一定要向公子报答!”
属实是意料之外,若溟打量着他,暗叹自己与这孩子的缘分倒真是不浅。
但转而又发觉不对,这孩子既是天策将军妻子的内弟,大炎举国上下就那么一位天策将军,也就是如今下落不明的季川,而他的所有亲眷此时应当在牢中静候发落才对!
如何可能在盛京坊间安然无恙地经营书肆?
“你怎么会在这?”若溟退开半步,侧身捏住腰间仙云扇。
方白见他突然警惕,无措地立在原地,他眨眨眼,想起自己方才提到了天策将军,醍醐灌顶般一顿,无奈解释道:“公子莫惊,此处不便说话,您与我进里屋吧。”
若溟从他的脸色中并未察觉出恶意,试探着跟在其身后往里走去。
里屋的装修同样简朴素净,墨香萦绕,书籍陈列地井井有条,靠窗处的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副未完成的江山水墨画。
若溟大致地环视一圈,被方白请上了座,不知从哪拎出一坛酒来,不等若溟婉拒,就迫不及待地给他满上。
“恕我先冒昧一问,当年,令姊是季将军的何人?”若溟谨慎地未动任何,只严肃地看向方白。
方白闻言,抿唇皱眉,自嘲一笑。
“不瞒公子,家姊是季将军的正妻。”
“阿姊身子不好,没留下子嗣,在季将军离京后便因病走了。府中妾室与阿姊争宠,看不惯我们姊弟已久,阿姊病故后便与管事串通一气,自作主张将我赶了出来,我拿了些银两,开了书肆,已与将军府没了干系。”他说着,不禁连连叹息,“昔日季将军待我不差,我也不想继续留在给府中添负,原本是这么想着才来到这儿的,没料到如今陡生变故,反倒让我逃过一劫……”
若溟听得皱起眉,看向少年眉间的坦诚与哀婉,质疑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命途多舛,公子见笑了。”方白偏过头,像是刻意避开他怜悯的目光。
“天意难测,节哀顺变。”若溟只好淡然道。
方白点点头,见他对自己稍卸防备,才敞开了方才的话题:“公子,当年一别,实是令我惦念多载,那会儿想着,像您这样的天人之姿,应当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认出,总归有一天能寻着,再登门道谢也不迟……可未曾想,这么多年,竟是再无人及您这般……”
若溟挑眉看了看他,竟发觉着孩子的神情看着丝毫没有奉承逢迎之意,满是真情实感地无奈喟叹。
“阿白言重了。”
“啊对了,”方白忽然轻轻敲了敲额头,愧疚地对若溟笑笑,“瞧我,都忘了问公子尊姓大名了。”
若溟道:“我姓妘,妘若溟,你叫我妘公子便好。”
方白觉着耳熟,正想开口问询是何字,脑中所想倒先一步脱口而出:“若溟?我怎记得上天似乎有位神明的名讳与此同音……”
若溟暗自一惊,莫不是被看出了什么端倪?
可眼前少年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凡人,哪怕自己的灵力随神格的消逝已然力不从心,但从这个少年身上仍旧能清晰且笃定地察觉出没有任何灵流与异样。
若溟索性决定装蒜:“天道高远,我才疏学浅,不懂这些,又怎敢高攀?”
“哟——才疏学浅,不敢高攀?”
这句戏谑发言自然不是出自方白之口。
屋中对坐的两人不约而同向门口看去,只见红衣女子不知何时依靠在边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听着他们交谈了多久。
像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放眼整个上天那也是屈指可数的存在,若溟还未看清她的脸,便已明了其身份,不由得浑身一僵。
紧接着,祝渝言笑晏晏地行至二人桌前,看见若溟无所畏惧,满脸写着“我摊牌了,要杀要剐请君自便”的模样,气极反笑。
“妘公子可让我好找啊。”
祝渝抬手阴阳怪气地瞧着若溟,阴恻恻的掌声拍得方白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不喘大气地怔在一旁作壁上观。
祝渝按妘不见的话,去往沭国兜了一大圈子,上至达官显贵,下至白丁俗客,几乎快将举国上下掘地三尺,愣是没想到她苦苦寻找的净心神君悄无声息地上了战场,还和观星杖者阮鹤清同车出征定河关。
辗转一翻,阴差阳错地又跟盛千澜遇上,最后还顺理成章地回到了炎国。
全程东奔西走大费周章的只有良缘上仙一人,再度于炎国盛京遇见若溟,她可得逮着这小子好生问候一顿。
修长玉指落在肩上的一刻,若溟悻悻地看向她:“好,好久不见。”
“这位是?……”缩在一边的方白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祝渝魅人的桃花眼轻挑,看了看这个相貌稚嫩的少年,坏笑着紧了紧手上力道,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装模作样地抚摸起来。
她侧目装出副楚楚可怜、嫉妒情敌的模样:“郎君好生无情,这才多久呀,就将人家抛之脑后,来寻别的小白脸了——”
小白脸方白吓得往后一退,发现身后墙壁退无可退,只得在原地无助地朝若溟眨眨眼。
若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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