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陆终明摆摆手,打断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今日就先散了吧。”
蔡飞升不再多言,在一片“恭送大人”的虚伪客套声中,目送陆终明离开。
王主簿抹了把冷汗,凑上前低声道:“县尊,看来这钦差也是个识时务的……”
蔡飞升冷哼一声,眼中狡黠再现:“哼,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就是个虚张声势的文弱书生,何况还有国舅爷的面子在。吩咐下去,该处理的赶紧处理干净!”
小院内。
洛清河发现唐小舟和自己一样女扮男装,喜出望外。
她握住唐小舟的双手:“真没想到……不过确实,你我这般女子,行走四方,男装更为便利。”
目光流转间,洛清河注意到唐小舟的工具盒中有几件初具雏形的螺钿饰物,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虹彩,不由赞叹:“小舟妹妹有这般巧夺天工的手艺,何不以此谋求生计,安身立命?这手艺,放在我们整个北辰国也是独一份的。”
唐小舟眼睛一亮,正等她这句话:“我正有此意!我可以专做螺钿首饰,清河姐姐就做我的模特……”
“模特?”洛清河微微偏头,这个陌生的词汇让她露出些许困惑。
唐小舟顿时语塞,竟将现代词汇带了出来。
她急中生智,眉眼弯弯,挽住洛清河的手臂,语气亲昵地解释:“就是让我为姐姐精心梳妆,戴上我亲手制作的螺钿首饰,然后姐姐便在庭前抚琴。试想,清风徐徐,琴音袅袅,姐姐风华绝代,再配上这流光溢彩的饰物,岂不就是活生生的,嗯,招牌?”
洛清河:“就听小舟妹妹的。我这还有点银子,你看制作首饰还需要些什么材料,明日我们一起去采买。”
几日后,晨曦初透,唐小舟终于放下手中的活计,露出欣慰的笑容。
案几上静静躺着许多螺钿钗,在破晓的天光中流转着温润光华。
她拈起第一支钗,钗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蝶翼以青贝与彩螺镶嵌,薄如蝉翼,在指尖微转时,贝母的虹彩便如真正的蝶翼般变幻莫测,时而泛着紫棠色的霞光,时而透出翡翠绿的幽芒。
唐小舟:“此钗名为‘梦蝶’,愿佩者如庄周梦蝶,自在翩跹。”
第二支钗以花鸟为题。
银钗顶端,螺钿镶嵌的玉兰枝头栖着一只翠鸟。
鸟羽选用海蓝色的螺贝精心打磨,每一片都带着天然的银蓝光泽。
玉兰花瓣则用乳白螺钿层层叠就,在晨光中宛若凝脂。
她将钗子轻轻举起,翠鸟仿佛随时会从枝头振翅而起。
“这支便叫闻莺。”
有一支更是别致。
钗身镶嵌的不是具体纹样,而是用细碎螺钿拼出流云逐月的意境。
月是珍珠贝母雕成,云是银灰螺片层叠,在黛色的钗身上勾勒出夜雾朦胧的美感。
“此钗名‘逐月’,”她用指尖轻抚过温润的月轮,“愿佩者如云追月,永怀憧憬。”
唐小舟为洛清河簪上闻莺钗。
螺钿的华彩映着洛清河清丽的面容,翠鸟仿佛在她云鬓间轻啼。
洛清河对镜端详,满是惊艳:“这般巧思,怕是宫中的司珍局也望尘莫及。”
午后,洛清河抱着几大根青竹和些许素白韧纸回来。
“这是要做什么?”唐小舟好奇地抚过青竹光滑的竹节。
洛清河微微一笑,手指轻轻一掰,竹节应声而裂。
她常年抱着沉木琵琶的指尖已磨出薄茧,灵巧地将竹片削成细条:“做把大伞。外头摆摊日晒雨淋,总不能让咱俩受苦。”
唐小舟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等等!”
唐小舟研好彩墨,屏息凝神。
笔尖在素白韧纸上游走,先是淡青扫出远山轮廓,接着笔锋一转,一叶乌篷船半隐在雨雾中,船头渔人披蓑垂钓;岸边杨柳依依,远处石桥拱洞下,依稀可见抚琴女的身影,衣袂在风中轻扬。
洛清河心领神会。
一天的功夫,三十二根竹篾组成的大伞骨,撑起一幅烟雨江南。
日照当空。
小桥下的流水泛着粼粼金光,将白墙黛瓦的倒影揉碎成万千片。
唐小舟与洛清河的摊位就设在石桥畔边。
洛清河端坐伞下,一袭月白襦裙素净如洗,发间簪着螺钿钗。
她怀抱琵琶,纤指轻拢,琴声飘过流水,飘过石桥,渐渐引来三三两两的姑娘驻足。
一位身着浅碧色罗裙,气质温婉的姑娘,目光始终未离开洛清河发间那支梦蝶钗,询问道:“这位姐姐簪上的蝴蝶钗,不知可否让我细观一下类似的钗子?”
唐小舟立刻从铺着软缎的托盘里取出一支同样精致的螺钿钗,小心递过去:“姑娘好眼力,这支与洛姐姐簪的那支是一对儿,只是蝶翼的螺钿配色略有不同,这支更清雅些,正配姑娘的气质。”
那位身着浅碧色罗裙的姑娘接过钗子,唐小舟立刻取出一面菱花镜。
“姑娘,首饰需得戴上身,才能瞧见它真正的风采。”
唐小舟将镜子稳稳举起,调整角度,让天光与水色恰好映在镜中。
“您请看。”
姑娘略带羞涩地抬头,望向镜中,眼中满是惊艳。
螺钿镶嵌的蝶翼斜簪在乌黑的云鬓间,贝母特有的虹彩在光下微妙地流转,仿佛真有一只灵动的蝴蝶悄然栖息。
“这……”她轻轻偏头,镜中的蝶翼光晕也随之滑动,栩栩如生。
姑娘脸上漾开由衷的笑意,“真好看,像是活了一般。”
原本还在观望的姑娘们见状,再也按捺不住,纷纷争先恐后地凑上前来。
“给我也看看那支蝴蝶的!”
“那支翠鸟的还有吗?”
“哎呀,别挤,让我瞧瞧那支云月的!”
……
莺声燕语顿时包围了小摊,一只只纤纤玉手伸向铺着锦缎的托盘。
唐小舟:“各位姐姐妹妹莫急,莫急!好钗子都备着呢,大家慢慢挑,总能选到最合眼缘的!”
此时的陆终明,一身寻常商贾打扮,面容用特制的药水略微染黄,显得风尘仆仆。
他摇着一把普通的折扇,流连于茶肆、酒馆、货栈之间。
在码头边的迎海茶楼二楼,点了一壶粗茶,听着邻桌几个看似老船工的人闲聊。
“……三月初七那晚,老子就在隔壁船上卸货,看得真真儿的!福海号根本就没往外海开,就在离码头不远的黑岩湾烧起来的!那火,邪门得很,一下子就蹿满了全船,像是泼了油!”
“嘘!老哥慎言!官府都定了性是触礁……”
“触个鸟礁!黑岩湾老子走了几十年,水底下有几块石头都清楚!再说,你见过触礁沉船烧成灰的?”
“听说……船上押运的不是寻常丝绸,是……”另一人压低声音,做了个隐秘的手势,“……那东西,见不得光,怕是被人……”
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纷纷噤声,埋头喝茶。
陆终明不动声色地品着茶,却将他们的谈话内容牢牢记在心里。
暮色四合。
小院中一盏风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在青石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唐小舟和洛清河相对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桌上放着沉甸甸的陶罐。
“哗啦——”
一把把铜钱和几块碎银倒在桌上。
“这第一天开张就是大丰收啊!”
“扣除材料成本和摊位的租金,”唐小舟数了数,“清河姐姐,今日净利润比我们预估的,多了三成还不止!”
洛清河:“小舟,等咱们再攒够些银子,一起盘个小铺子如何?”
唐小舟闻言,闪过一丝讶异,看向洛清河,对方的目光沉静而认真,并非一时兴起的玩笑。
“盘个铺子?”
洛清河:“是啊,若有个固定的铺面,便不用再担心日晒雨淋,我们可以把铺子收拾得雅致些,摆上桌椅。我负责在铺子里照应,你呢,就在后间安心制作,或者根据客人的喜好,定制独一无二的款式。你意下如何?”
她看向唐小舟,眼中是全然的信任与期待:“而且,小舟,你的手艺,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好!”唐小舟语气坚定。
夜深,陆终明一身黑衣装束,迅速潜入一家看似普通,实则与蔡飞升往来密切的隆昌货栈。
账房里,陆终明迅速翻阅着。
他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批货物以损耗或折价的名义从账上消失,但其去向,却与一个名为西域胡商萨比特的交易记录隐隐对应,只是做得极为隐蔽,用了多层转手和代称。
随后,他又找到了一张被揉皱、几乎被丢弃的单据残角,上面隐约能辨认出“三月初七……福海……补偿……”以及一个模糊的、像是蔡飞升私章的印迹。
难道蔡飞升与福海号海难的补偿事宜有关?
而这补偿的对象,很可能就是知情人或被牺牲掉的船东、货主。
就在他小心翼翼将残角收好,准备离开时,货栈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脚步声!
“仔细搜!刚才好像看到有黑影溜进来!”
是巡夜的护院!
陆终明心头一凛,迅速吹熄手中的微型火折子,身形一矮,隐匿在厚重的账册柜阴影之中。
护院举着火把在门外逡巡,脚步声近在咫尺。
他屏住呼吸,手已按在了袖中的短刃上。
千钧一发之际,隔壁仓库忽然传来一声瓦罐被打碎的脆响!
“在那边!快追!”护院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脚步声匆匆远去。
陆终明不敢耽搁,立刻从窗口翻出,融入夜色里。
小院里。
唐小舟:“清河姐,我现在去海边找点夜光贝吧。”
洛清河:“夜光贝?”
唐小舟:“就是晚上能发光的贝壳,制成首饰一定好看!”
洛清河:“若真能制成首饰,怕是月宫仙子也要艳羡了。”
见唐小舟说着就要起身,她按住对方手腕:“且慢,眼下夜色已深,海滩湿滑,水况难测。不如等明日天亮再去吧?”
唐小舟:“唯有在夜色最浓时,那些贝类的幽光才最是清晰。白日里它们与寻常石子无异,反而难寻。”
“你放心,我只在浅滩水流平缓处找寻,绝不涉险,很快回来。”
唐小舟利落地收拾好小篓和工具,朝洛清河挥挥手。
夜色如墨,海风带着咸腥气扑面而来,浪涛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轰响。
陆终明刚踏入通往海边那片荒芜礁石滩的小径时,身后骤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与呼喝!
“站住!”
“乖乖束手就擒吧!”
火把的光芒在身后不远处亮起,映出七八条彪悍的身影,正是蔡飞升及其手下精锐!
陆终明心头一沉。
“嗤嗤——”弩箭破空之声响起。
被利剑射中的左臂顿时鲜血渗出。
陆终明被逼至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之下,背靠冰冷岩石,呼吸微促。
追兵呈扇形围拢过来,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出他们脸上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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