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就被大门口的吵闹声惊醒,我好奇地过去看,原来是秦大小姐正和家里的马夫在唧唧歪歪。
秦菀这个人的本事,就是能用最贤淑的口气说出最怄人的话语,譬如此刻,她用紫烟霞袖笼掩住了樱桃大口,从袖笼里传来本城淑女人人必备、从小练就的一口薄荷夹子音:“想必是这会子天还太早,太阳还未能晒干你脑子里的水,所以不愿为我套车。也罢,那我就再等会子,等太阳大些,你做人也能明白些。”
车夫被她一通裹来绕去的骂人话说得云里雾里,但到底也听明白了并非什么善意,急得面红耳赤地解释:“大小姐,不是小人不愿。实是昨日二小姐已经嘱托了,她今日一早便要车去大哥儿的新府,说是要赶着和哥儿一起用早膳,是以小人一早就等在这里。”
“哦!原来如此!”秦菀一听这话,咯咯咯地笑出了声,袖笼也放下了,露出了一张精心描绘的脸孔。她的皮肤特白,两颊略有雀斑,眼睛微微吊梢,鼻子挺直再配上一张略大的檀口,再加上弱柳扶风一般的身段,算是颇有几分姿色,和当年的琴娘有八成像。
她咯咯笑着,用葱管一般的食指指着车夫说:“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是二小姐要用车,那自然是轮不到我的,我岂敢再使唤你呢。”
车夫听了这话,膝盖一软,跪下了:“不不不,大小姐,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小人想,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二小姐昨日就约了车,小人总不好失约……要不这样,小人去问问主母的意思,主母让小人怎样,小人就怎样。”
秦菀的脸色愈加阴沉,可越阴沉,嘴角的笑容却越是温柔明媚:“邯郸城无人不知,母亲待我一向视如己出,你去问她老人家,岂不是难为她?罢罢罢,还是我自己识趣,不出去了罢!只是今儿个原是郡尉候府专程下帖子约的我,你既不能爽约,怕是我要爽约了。”
说罢,紫烟霞袖一甩,作势便要走开。车夫急得无可无不可,又不敢动手拉她,只能在原地捣蒜一般地叩头。
秦菀说话,素不饶人,一句话里平均三个骨头。她上面这一大段话里就暗藏了好几处玄机。自打琴娘去世,她归于母亲抚养,“母亲待我一向视如己出”就是她挂在嘴上的话,凡有机会必说,传遍了整座邯郸城,所以整个邯郸都知道:秦家大小姐不是主母生的,多少眼睛都盯着我妈这个代母。再一句“一向视如己出”,把我妈亲手送到架子上,再下来可就难。所以打小我与秦菀争东西,吃亏的总是我,有时我难免委屈得大哭,不过渐渐大了,也就明白了母亲的难处。
再说郡尉府下帖子的事情,这件事,说句公道话:靠的是秦菀自己的本事。可能是遗传的天赋,但更多的是后天的努力,秦菀的一手古筝弹得比她的生母琴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仅精通古典的五弦琴、本朝流行的十三弦琴,还特别擅长且奏且唱的相和歌。十岁出头,她的琴艺就名满邯郸,谁都知道秦家的这位大才女擅抚天籁之音,文人雅士无不苦求一曲,有曰:“可三日不食而不觉,为有秦琴萦怀尔。”
她明知郡尉是爹的顶头上司,下帖请她,说不去就不去,这不是刻意拿乔给全家添堵吗?逼迫一个下人更是没必要。
我走出去,正好与秦菀正面撞上,叫了一声:“姐,你就不能自己骑马去吗?”
秦菀对我懒得装,翻了个白眼,冷言道:“你坐车去,我就得骑马去?你打的好算盘!”
我奇了:“你当我不想骑马吗?如果能骑马,我才不坐车呢!这不是我还未及笄,爹娘不许骑马出门吗?”
秦菀大我两岁,刚刚办过及笄礼,办得极其隆重甚至可以说轰动。邯郸城里的名门闺秀来了一大半,什么才子啊新贵啊也来了不少,把我家不大的院子挤得扑扑满,门口的马车根本没了车位,只能让各家仆人拉着车一圈一圈地溜达,每溜达一圈我家老管家就像老母鸡似的张手一轰:“动起来动起来,请勿停留造成拥堵!”
秦菀听了我的话,又翻了个大白眼:“你爱骑马你自己骑,反正没车我就不去。”
得,没得商量。我转头对车夫说:“你送大小姐去吧,送完她经过阿哥府上的时候替我说一声,今儿早上我不过去了,让他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找我玩儿。”
车夫感恩戴德地从地上爬起来套车去了。秦菀得意地横了我一眼,转身朝外走去。我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大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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