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珞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她跟导师说考虑一下到年氏工作，和现在犹豫是否要接受这个拍摄邀请的原因是一样的。
她既有些好奇年卯川，却又不想踏出自己的舒适圈，去进入一个新的环境。
只有樊珞自己知道，她是因为喜欢年卯川的出道之作才选择到工大读本科的，甚至志愿表上所有专业都是和年卯川一个学院的。
樊珞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有硬币吗？”
小周身上刚好有结账找来的硬币，他掏出一个五便士英镑的铜色硬币。
樊珞将硬币握在手里时，迟疑了。
她知道这是很关键的一次决定，因为不管抛到哪一面，她都不会再去年氏工作了。既然她在这里近距离接触到年卯川了，就已经足够了。
她轻吸了一口气，缓缓将手抬起，正要抛起时，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忽然虚挡在她的拳心上方。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万一不想拍，却又抛到了拍的那一面……”他停顿了一下，“那你岂不是很难接受。”
樊珞抬眸看了年卯川一眼，他的表情很平淡，似乎只是一句随口的提醒。
她又看了一下其他人的表情，导演有些焦急地盯着她的手，明钰和小周都挺无所谓的，她们支持樊珞的决定。
而年卯川的助理，在樊珞看过来时，下意识地眨了下眼，迅速逃避开，依旧看不出什么。
“你说得对，”樊珞回答的是年卯川刚刚的话，她在许多道眼神的注视下，打开掌心，又合回去。
“我决定了……”
“拍吧。”
说出最后两个字时，她看的是年卯川的表情，那张优越的脸，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闪过一丝诧异。
樊珞也同样觉得奇怪，他应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的做的表现的都像是刻意引导她一样。
又或者是，故意这样做引起她的好奇。
“确定吗，樊小姐？”导演惊喜地问。
“确定。”
她面色不显，道了声谢后把硬币还给小周。
“那这样的话，这场明钰和段萱的对手戏就不拍了，这个段萱仗着自己有背景已经打乱过拍摄进度很多次了，我再忍着她，我就不姓柯！”
柯导本来就有作品在手，自身有足够的资本，忍着段萱是给她背后的资本好脸色，又不是给她本人。
“看我后期怎么删她戏份！”
“噗嗤——”
旁边一直沉默的明钰高兴地笑出声。
柯导终于想起女主角还在旁边，朝她扬扬下巴，“明钰等会也别走了，给你朋友指导指导。”
这边只有三张椅子，道具又拿了张椅子过来，柯导招呼他们一起坐下。
“来，一起围读一下。”
柯导拿起对讲机，“叫道具再拿一份纸质剧本过来。”
柯导很看重这场亲密戏，他认为这是构成男主性格很重要的一个情节。
“看我的剧本或许比看空白剧本更快上手。”
年卯川说着，已经将手中那本塑封过的剧本朝樊珞的方向试探地递了递。
他是男主演，理解男主角就能理解男主角的爱人会是什么样的。
见樊珞半晌没有反应，年卯川掀起眼皮来看她，目光里带着询问的意味。
“我看明钰的吧，更方便。”
说着，樊珞挂起浅浅的微笑，身子往明钰那边侧了侧。
年卯川的目光在她侧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并未多言，顺手将剧本递给身后的助理。他对剧本已经够熟悉了，不用看实物也知道在讲哪里。
“翻到第一百八十页。”柯导说。
樊珞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一页的内容，目光最终停在纸张下方那短短的一句话上。
在即将坠入火海时，夏洛想起自己过去和爱人依存的日子。
“夏洛今年33岁，十年前，他的爱人就已经死了，被他亲手开枪杀死的。”
他的声音又传过来。
樊珞重复读了那句话两遍，末了，指尖在页边蜷了蜷，也不知道是该为剧本里简短的那句话惊讶，还是该为剧情本身而惊讶。
“他33岁的时候梦见了自己和十年前的妻子重逢了？”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理解的很好！”柯导重重拍了下大腿，笑眯眯地夸赞樊珞有悟性。
樊珞有些求助地看向明钰，明钰懂她，“导演，信息太少啦，我们的新手演员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啊。”
柯导点头，“男主角的理解更深，卯川，你来给她讲讲那个角色是什么样的吧？”
“柯导对于伊蒂安的人物刻画很脸谱。”这是他的第一句话，是不带感情的下定义。
“你……唉，算了，你继续。”
柯导无奈地摆头。
“伊蒂安只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夏洛想起来爱人被自己误杀，这个剧情是为了引出夏洛不敢再次拿起枪的设定。”
“那他后面拿起枪了吗？”
年卯川的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两下，“在柯导原先的设定里，没有。”
樊珞能听懂他的潜台词，“所以之后你设计的第二版里有。”
“第二版中，他后来拿起枪是为了赎罪。”
“那么……”樊珞终于看向他，“夏洛应该会在伊蒂安的墓前自戕，而且会是同一个中弹位置。”
似乎是被樊珞的敏锐给完全惊住，此时棚下一片安静，只有樊珞清冷嗓音的余响。
年卯川的眼神先是定在她脸上，而后缓慢勾起一抹浅笑，“是的，对于一生都活在特工身份下的夏洛来说，这是个很完美的结局。”
“唉……是我老了吗？”
柯导有些失落地叹气。
“柯导将这一场亲密戏设定在夏洛坠火的之后，着重的是临死前对爱人的思念和不舍。”
樊珞的语气颇为认真。
柯导说：“对。”
“而年老师是让夏洛大难不死之后，仍然决定随着爱人而去，重点想要表达的是夏洛对爱人的愧疚。”
“前者委婉，后者直接，没有谁好谁坏，只是大家的创作理念的不同。”
樊珞公正地说。
“你这夸奖可比那些人拍马屁高级多了。”柯导一转刚刚的失落，又摸着下巴笑眯眯起来。
年卯川把话题拉回去：
“要拍的情节，是伊蒂安在剧情里的第二次出现，也是伊蒂安的第一次出场，最主要的是展现伊蒂安对夏洛的无限包容和温柔，让夏洛感受到家的温暖。”
“简单地说，珞珞你本色出演就好了。”
理解了人物的本质后，樊珞又低头看回那页纸，“那具体要怎么演呢？”
柯导拿出他的草稿，“来，看看。”
「夏洛在床上虎躯一震，惊醒
在他还在震惊自己居然回到家的时候，伊蒂安推门进来，手里拿了杯热牛奶
“亲爱的，你醒了？”
夏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年轻的妻子
在妻子走到床边放下杯子的时候，夏洛猛地抱住她
“噢，亲爱的，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伊蒂安回抱他
夏洛抚摸她的脸，似是要确认自己的妻子是不是还活着
伊蒂安抚摸他的发顶，“我一直都在啊”
见夏洛还是有些不安，伊蒂安低下头去，在丈夫额头落下一吻
夏洛忽然察觉到伊蒂安一直戴在手上的银戒不见了，他猛地拿起她的手
“我们的求婚戒指呢？”
伊蒂安一头雾水，“没有呀，亲爱的，我从来就没有戴过戒指”
“你不是伊蒂安！你是谁！”
伊蒂安被夏洛推得往后踉跄几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夏洛，你把我弄疼了！”
夏洛突然捂住自己的脸，垂下头去，“对不起”
伊蒂安揉了揉疼痛的手腕，随后又靠近夏洛，“没关系”
“如果做了噩梦，就把它忘掉。”
“夏洛，你看着我，我一直都在，我是真实的伊蒂安。”
夏洛紧紧盯着伊蒂安，许久，他又将伊蒂安揽进怀里，摩挲着伊蒂安往常戴着戒指的地方，不再言语
两人的氛围逐渐变得柔和，伊蒂安有些累了，她坐到夏洛的大腿上，仰头看他……的唇
夏洛愣了一会，随后眼神变得郑重，他再次捧起妻子的脸，先是用拇指摩挲着伊蒂安的唇侧，然后以视死如归的态度吻了上去
一片白色的纱帘被风吹起，遮住两人的身影」
电影就在这里结束。
导演棚下又是一片安静。
看樊珞迟迟不开口，柯导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有些难？”
“还好。”樊珞看过很多电影，知道这算不上很亲密戏，顶多就是肢体接触有点多。
柯导捂着胸口，深呼一口气——
“导演！凭什么她说不拍就不拍了！”
段萱尖锐的声音又在身后炸响。
“我说的！不拍了！”
砰——柯导的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
“回去告诉他，你已经被我这边拉黑了，一直打断安排好的拍摄节奏，我忍着没找你算账呢，还敢回来大喊大叫。”
段萱被导演的反应吓了一跳，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很快冷哼一声，剜了明钰一眼，又气恨恨离去了。
“纯脑残。”明钰小声吐槽道。
“嘶……真疼……”柯导疯狂甩手。
小周反应快，不知道从哪顺了个冰袋，“来，导演，你敷一下。”
柯导没接，“别耽误时间了，直接过去摄影棚那边吧。”他望了眼逐渐暗下来的天，“今天先走走戏，还拍不起来。”
他站起身往外走，忽然又回头指了下明钰，“你呀，别装，你们都不是啥好东西。”
明钰接住他的指责，嘿嘿笑了下，“导演提点的是，我会好好反思的。”
“算了吧，就这最后几天了，你好好拍完最后两场戏就行，我不会乱删你的戏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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