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隅这几日被放宽了活动空间,可以在外自由走动,但绝不能离开大夫们的视线范围一步,何百忧更是草木皆兵,对他的照看简直到了夸张的地步。
他正偷了些时间站在毡帐外吹风,双手背在身后,心事重重。即使眼前是如此开阔的风景,他却好像仍然将自己困在枷锁之中。
苏娜不知是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的,出现在他面前,手中还捧着一大束色彩缤纷的格桑花,热切又小心翼翼地喊着,“关大人。”
“苏娜姑娘。”
她松了一口气,“幸好你没生我气,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
关隅没那么小气,不会对她一个年轻的姑娘置气,更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他心里,永远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送给你。”她将手中的格桑花塞到他手里,不允许他拒绝。
“格桑花象征着美好的祝福,苏娜姑娘有心了。”
“你别老是姑娘姑娘地叫我,听着真别扭,直接喊我的名字不就得了?”
关隅不语,低头闻着花香,露出浅浅的笑意。那笑意虽不及眼底,依旧令人浑身觉得暖烘烘的。
苏娜柔软的脸颊倏地红透了,仿佛被上好的胭脂晕染过一般。正午热烈的阳光将她的心思悄悄掩藏起来,留下一阵浓郁的花香。
苏娜收住被岔开的思绪,接着往下说道:“据说很久以前,吐蕃曾经爆发过一场无比严重的瘟疫。不管是各部落的首领还是医术高超的大夫都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人们接连去世。一时之间,吐蕃生灵涂炭,宛如人间炼狱。直到某一日,一位不知从何处来的活佛恰巧路过这里,用了这种植物,便将大家的病都治好了。”
她从那束整齐捆扎着的格桑花中抽出一支,放在鼻尖前嗅了嗅,又伸直了胳膊,将花拿得远远的,放在太阳底下左右来回观赏,就像要透过这朵花看见那段遥远的时光。
“只可惜,他虽治好了其他人,自己却因为积劳成疾,没过多久就离开了人世。吐蕃人都听不懂他说的那种话,不知那是什么语言,唯一记得的就是他管治病的植物叫格桑,格桑。为了感念于他,从此之后在吐蕃,凡是美好的东西一律都被称作格桑,而草原上最美的花也由此得名格桑花。”
关隅望着手中的这捧花,仿佛从这束花中窥探到了过去的时光,而它的分量一时之间竟也变得沉重,“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嗯。”苏娜讲完故事,安静得只剩下一个字。
“吐蕃的确是个祥瑞之地,否则怎么总能遇见力挽狂澜之人救子民于水火?”
话及此处,他不知怎么突然联想到了最近总爱躲着自己的那位神医。要论起来,她也是力挽狂澜救了他的性命。
“是啊。活佛是,神医是,你也是。”
“我?我不曾做过什么,配不上与他们相提并论。”
“我听舅舅说了之前的事,你不必在我面前谦虚。”
“我还要多谢你的美意,有了你的祝福,相信我会痊愈得更快。”
“关隅。”苏娜学着萨吉喊他的名字,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被映衬地仿佛沾染上了一层绒毛,泛着金子般的色泽,“我要为前些日子的莽撞向你道歉。”
没等关隅开口回答,她一鼓作气地把心里话全都倒了出来,“我送你花,不单单是想祝你早日痊愈。我还想说,你和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就像我说的,吐蕃男子个个英勇,上战场杀敌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可他们不懂顾及别人的心思,不懂得照顾人,更不会耐心地同我说话。你是唯一一个这么耐心对我的人。你真的,很特别……”
关隅以为她如此郑重是为了道歉,还想着如何劝她放下心中的包袱,却没想到她原来是存了这么一番心思。处理旁的事,他总能找到法子,而男女之情,于他而言,属实陌生。
他将双唇抿成薄薄一片,露出温柔而平和的笑容,顾及她的情绪,他尽量将话说得委婉,“上次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人与人之间存在分歧争执是在所难免之事,何况我们自幼成长于不同的环境,有着不尽相同的文化,对事情的看法闭塞于眼界,即使不周全也实属正常。若是凭我一己之力能尽量改变一些人的看法,就已经算我功德无量了。”
他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别处,可惜苏娜还是那个苏娜,完全不领会他的好意。
即使是撞南墙,头破血流她也要输个明白,“我不是跟你聊这些。我只是想问,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留下来,为了她留下来,然后跟她回苏毗,做她的驸马,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关隅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仿佛这样做就能让即将说出口的话听起来没那么刺人,“苏娜,等我的伤再好上一些,就该启程去多弥了。”
听他唤自己的名字,她心头划过一阵甜蜜,而那甜蜜甚至没作停留,便跟着后面的话语转瞬即逝,没留下一丝痕迹。
苏娜抬头向上看去,头顶透彻的蓝天很高,地上则是开阔无际的绿色,面前站着的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一样,将情绪收敛得很好,“你还会再来吗?”
“说不准。”
他不是有意搪塞,这事他哪儿说得准呢?
朝堂之上,波诡云谲,错综复杂;朝堂之下,朝夕之间,风云变化。诸事皆有可能发生,他无法对任何人做出任何承诺,说多了也只是徒增失望,更何况,她不是他应该给予承诺的对象。
“你可有喜欢的女子了?”
“尚未。”
“那我一定要比你更先找到钟情之人。”
“好。他日等你成婚,我必叫萨吉替我转交贺礼。”
苏娜故作轻松的表情,双手背在身后,重新变回娇俏的模样,“不跟你啰嗦,我去喝酥油茶去了。”
可他能猜得到,她转身之后,是消失无踪的笑容……
神医从头至尾目睹了一切,即使听不清他们之间在聊些什么,光靠两人的神情和肢体动作她都能猜到七八分。
男女之情本就是天地间最自然的存在。
望着苏娜甩着彩色小辫子消失在花草树木之间的绰约身姿,她禁不住想去窥探关隅此时此刻会作何神情。
而他恰恰在漫山遍野之中捕捉到了她的轮廓,又好似预判了她的预判一般,直勾勾地对上了她打探的目光。
即使相隔甚远,他的眼神依然如剑般锋利,锋利到仿佛能够刺穿她所有的防备和伪装。
撞见了这等私密的事情,按常理来说终归是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
只可惜她并非一般人。
神医脸上看不出一点难为情,她笔直地朝关隅所在的方向走去,一言不发地略过他走进了毡帐之中。
关隅注意到她不温不火的脸色,太阳穴不由得突突直跳,跟着走了进去。
“坐。”
她显然不愿意多说一个字,他按照她的要求乖乖坐下,不敢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而她在发现他的无动于衷之后,语气明显多了几分不快,“衣服还要我帮你脱?”
“好啊。”他索性两手一摊,跟等着人伺候的大爷没什么两样。
年纪不大,架子不小。
“想得美,自己脱。”
“你说,要是叫不知情的人听到了这番话,会不会以为我们在行什么苟且之事?”他说这话时刻意压低嗓音,氛围陡然间变了味,好似他们俩的关系当真充满了暧昧的情愫。
关隅这番话神医是没料想到的。
人前和善可亲的关大人私底下竟还有如此顽劣的一面,可怜外头的百姓都把他当作活菩萨供着。要是叫他们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怕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关隅自诩对她的脾性有了几分了解,知道再逗她容易真把她惹毛了,说完这番话便见好就收。
谁料神医深吸一口气,面孔上是肉眼可见的不怀好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一把就将他的外衣兼里衣一同扒了下来,一直拽到腹部,将伤口暴露在空气之中,“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动手好像说不过去吧。”
她的手背无意之中触碰到了他的胳膊,冰凉的触感与他散发出的炽热肆意碰撞,在他的脑海中无端绽开了一簇微弱的烟火。
关隅不受控制地瞥向她专注的侧脸。
低垂的眼睑,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双唇,还有一袭黑衣衬得她肤色愈发白净。如此精致细腻的一张脸,不像是整日跋山涉水采药的乡野大夫,反而像是日夜待字闺中,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
胸口陡然有股无法言明的情绪,似有喷涌而出之意,让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神医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睨了他一眼,“看什么?”
她的冷言冷语让他回过神来,收起目光,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假装无意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企图掩饰内心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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