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的眉弓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面上带着笑意,不知左参军和吏员说了些什么,使得他心情开朗不少。
“这三位就是柳书吏带来的后勤吧,一会儿辛苦了。”张信扫视着章景三人,心里盘算着如何安排人手。
尚叶表现的挺积极,活脱脱一个爱热闹小伙子,章景和井筠然两人就没那么热情了,两人各有想法,表现得比较平淡。
张信作为长史,使唤人使唤惯了,挥之即来,呼之即去,见他们两人兴致不高,有些不悦,碍于左思和吏员又不能指责,便把人派到最乱的东门去了。
尚叶则与他们分开,去往西门,同左思参军一同镇压暴民。章景他们就比忙了,不仅要分发补给,还要解决纠纷,登记土地分配信息,以及混到人群中的劳犯。
吏员并不知道章景的真实身份,白无秋安插在他身边,只说可以完全相信,叫他留个心眼,把掌握的消息一同告知就可。
只是这井筠然,听闻之前是个背信弃义之人,心中不免有了隔膜,便将此人使唤拉粮草去了,留他同章景二人整理草案。
章景有诸多疑问,不知从何问起,吏员见四下无人,率先开口:“我已将长史投奔刺史府的消息透露出去,一会儿补给到了,便是要动手了。”
章景手一顿,才明白那补给就是陆衔羽劫持的粮草,这会儿白无秋应该已经到了王越府中,相信他们很快就会东门集合。
“那这些暴民如何安顿,若是打起来,场面怕是控制不住,”想到血泊当中的尸体,章景不免后怕,刀叉不长眼,北台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
吏员却让他放心,说对方的队伍有自家人,且陆衔羽的人早已埋伏好,章景这才安心下来。
东门大开,暴民蜂拥而进,关卡的侍卫换了一批又一批,眼见着快要防守不住,不由得惊恐。
他们见到的农民,都是穷苦潦倒的痨病鬼,如今却持着钢叉锄头,面露凶相,比豺狼虎豹还要勇猛,气势汹汹,要将他们拖进地府一样。
昔日的挖苦嘲弄,到如今的凄惨下场,亲眼见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个倒下,却毫无还手之力。就在他们绝望之际,两道身影匆忙赶到,来人正是章景和吏员。
那些暴民早已失去理智,凭空出现的二人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依旧操持着凶器,朝关卡里面扔碎石子儿。
“各位父老乡亲们,请先停手,刺史大人传命!”吏员高声呵止,洪亮的嗓音穿透东门,带着不可亵渎的权威,那些暴民一听果然安静了不少。
还有一部分人仍不服众,他们不信这个所谓的刺史能干出一番正事来,这些年来,荒州哪个官员不是吃着人血馒头走上去的。更何况他们从未见过刺史的真容,说不定是张信派来糊弄眼球的幌子。
章景担心的事情如期而至,不等吏员颁读草案,就有人按捺不住,从人群中冲出来,拿着镰刀将一个侍从的脖子割断。
几乎是本能反应,章景下意识的摸了摸腰,却忘了短刀早就上交了。然而就是这一小举动,让那人断定章景和张信是一伙人,拼了命厮杀进来。
众人屏息凝神,接着喧嚷声铺天盖地,章景心提到了嗓子眼,忽然,一柄大刀护住了吏员和章景面前。
章景抬头,陆衔羽扛着大刀顶在身前,井筠然一脚踢飞那突袭之人,大声斥骂:“不想活命者就地斩杀。”
那样式,不明白实情还以为井筠然高低是个将士级别的。
再次见到陆衔羽,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握着大刀的左手孔武有力,光是朝这儿一站就不怒自威。
“柳书吏,您没事吧。”陆衔羽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脖子上残存着被虫子叮咬的红痕。
吏员眉毛微扬,朝陆衔羽递来一个赞赏的目光,道:“无碍,你来的正好,一切可有准备妥当?”
陆衔羽道:“随时可以动手。”
下面的人心有不满,看着两人交头接耳,火气更盛:“我们要见张长史,让他出来!”
吏员不紧不慢,朝章景和井筠然招手:“去,把补给抬上来,再开条小道。”
两人按照吩咐,喊了七八个侍卫一同抬过来几袋面粉,码垛整齐。
场下的人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死死盯着面粉袋子,虽然之前也分发过补给,但被偷工减料得不成样子,分到一瓢米已算得上莫大的运气了。
紧接着,更多粮草被搬运上来,很快垒成了一座小山,什么稻谷杂粮、腌肉油水,应接不暇。
不光是农民们看呆了,章景也看得够够的,光一个王越就能垄断如此多的粮食,陆衔羽这一劫,直接砍在了王越的大动脉上,也难怪张信突然反目。
这样,那些原本耿耿于怀的农民,此刻无话可说,注意力都投入到补给上。
见胃口吊得差不多了,吏员终于开口:“刺史有命,今日起,北台由左思参军亲自监管,所有隶属于荒州的官吏,不得擅用职权。即日归还农民被侵占的一切所有物,包括土地、房舍、不合理的税收,如有异议,请前往在左思参军处登记。”
话音刚落,场下振聋发聩,欢呼声、掌声、哭喊声如浪潮般袭涌而来,百姓喜极而泣。这一刻,他们等了整整四年,受够了地主乡绅的剥削,在官府的威压下苟延残喘,夹着尾巴四处乞讨。
一切像做梦一般,虚幻而不真实,可见反抗起到了作用,章景站在台阶上,目光所至,皆是像他一样的农民,老弱病残,青年或者妇孺,面上都带着喜悦。
欣慰之余,发现井筠然早已将小道开辟完毕,正架着桌板分配补给。
“别光偷懒,还不赶快帮忙。”
这个井筠然,似乎不像是尚叶口中那般,至少干起活来手脚麻利,章景在心中默想着,忙和陆衔羽将农民安抚好,留出空地,排了三行队伍。
井筠然负责登记户籍,章景负责记录土地屋舍,陆衔羽则分发补给。吏员也亲自下场操办,场面一副融洽,那些混在队伍中的劳犯却犯了愁,想逃怕打草惊蛇,便一直让身后的人插到前面,想着趁人不备逃走。
殊不知,四周到处都是眼睛,陆衔羽安排的人早已等候多时,只等一声号令,随时出手。
另一边,左参军刚整治完暴乱,王越便领着人手将西门围剿得密不透风,看规模应该有二百余人,为首的便是李参军、县令,以及一名暗卫。
左参军立即明白,是动手的时候了。
尚叶被吓了一跳,忙朝左思的背后躲,却被左思提溜出来批评:“男子汉大丈夫,躲躲藏藏,成何体统!”
尚叶欲哭无泪:“参军,可我只是个后勤啊。”
左思才懒得管他的身份,把人朝前一踢,指着东门的方向道:“还不快去报信。”
王越就躲在县令和暗卫之间,见尚叶跑了,忙道:“李参军,他们还敢报信,趁着西门的暴民被制止,我们快上吧。”
李参军默不作声,看着王越干着急,等尚叶跑的不见人影了,才施舍着发号施令。
左思见状立即装模做样,命令侍卫打开西门,将暴民全部接纳。张信坐在后花园饮茶,听到这一消息时,只觉得天地崩裂,两股战战,心爱的紫砂藤壶都摔成了粉末。
“这个左思,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看他是想诚心害我!来人,不许把暴民放进来,去跟左参军商议。”
张信刚说完,侍从连滚带爬地喊道:“不好了,李参军和县令带人来围剿我们了。”
张信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暴民最后全被接纳进来,蜗居在□□。据外面的人来报,左思不敌兵力,被王越等人掳走,已经前往东门去了。
这下不得不直面王越了,张信拍了拍胸脯,想到有柳书吏在,身子骨便硬气几分,大步朝东门方向走去。
百姓正领着补给,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看见几张极其厌恶的面孔包围了过来,尚叶指着王越等人:“就是他们,左参军为了拖延时间,被他们抓走了。”
此言一出,无数眼睛纷纷投向王越,王越被盯得不自在,他是过来找张信的,不是来自讨苦吃的,这些暴民没少在他家前闹事,弄得他现在心有余悸。
县衙根本凑不出这么多人,章景扫了眼,至少也有一二百人,恐怕是左参军和李参军早就布置好的友军,可怜的县令和王越还蒙在鼓里,仗着白无秋的号施狐假虎威。
不过这也正是白无秋想要的局面,狗咬狗的戏永远不会过时,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将他们的罪行一笔揭露,省的再去一件件调查。
这时张信也赶了过来,一眼就瞥见左思被捆住手脚,由李参军亲手捉着,这才接受事实。
张信一脸菜色,仿佛一下憔悴了许多,但这不是最主要的,那些好不容故意安分下来的农民,在看到两大毒瘤后又变得慌乱,队伍一下乱成了一锅粥。
左右衡量,两边都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张信固然是畜牲,可王越又何尝不是,只是如今一边改革,愿意接纳他们,另一边却带兵要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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